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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德成专栏|我的大舅

作者:谭德成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5-28 14:22:44

我的大舅,转动了八十八道年轮的生命,定格在了今年的春天。在他弥留之际,我庆幸能在他床边送别,那双有些浑浊幽暗的目光依然饱含亲切,颤动的嘴角微微地开合,似乎想说话的样子,可是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现在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大舅,仿佛昨天还在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特别是与大舅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虽然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依然历历在目。

因为生活所迫,我几岁时就离开了自己的父母去了伯父家。那时血气方刚的大舅,已远离父母和故土,走上了求学从戎的青春大道。他的形象为人,都是听母亲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的念叨中拼凑起来的,直到我二十多岁才与大舅见上第一面。

很巧的是,1977年我在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大舅老家的村子里教书。次年,我患上了眼病,需要到上一级医院检查,到底是去开州还是万州的医院,有些纠结,举棋不定。时年八十高龄的外公来到村校,对我说:“你去万县(现万州),你大舅在那里工作,我也没去过,给你一个通信地址。”就这样,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决定去万州找未曾谋面的大舅。

当时,老家铁桥场上没有直通万州的客车,便托熟人坐了一个运煤的敞篷车,天黑以后才到达一个叫较场坝的地方。黑灯瞎火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满脸茫然,东问西问,爬坡上坎,穿街走巷,终于在深夜12点后找到了大舅家所在的川东轴承厂宿舍。当我来到他家门前抬手敲门时,一身煤灰的我,紧张又胆怯,呼吸也有些急促,我不知道马上就要见到的大舅是否跟我想象中一致。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位个子挺拔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眼前,我凭借着母亲说过大舅样子的记忆判断,确认这人一定就是大舅,于是就毫不犹豫地喊了一声“大舅”。大舅的神情有些惊讶,表情里充满了疑惑,我接着说:“我是您二姐把出去的那个儿子。”随后还报了我的名字。大舅立马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满脸慈爱地说“快进来,快进来”,他的两个儿子刚刚入睡,他伏案加班的资料摆满一桌,见我一身疲惫的样子,赶忙叫醒大舅妈起床给我做饭,他从衣柜里找出他的衣服吩咐我洗澡更衣。接着,一边陪我吃饭,一边聊天,已是凌晨3点了,他又去为我铺床……我在来万州的路上预设过无数个和大舅见面的场景,但还是现实中大舅的热情和关爱让我幸福而感动。后来才知道,第二天地区要为他代省里授予四川省劳动模范称号(当时万县地区隶属四川省)!

那以后,我和大舅联系越来越多,对大舅也越来越敬佩。他虽然出身农村,但是长得端正,浓眉大眼,从小勤学好进,认为知识是可以打开万把锁的钥匙,在求学的道路上从不懈怠。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后,又义无反顾地停学应征入伍,成为炮兵部队的一名侦察兵。后来回到驻军福建的部队服役期间,再次接续了他的求学梦,部队保送他到上海交大深造。怀揣一颗报答之心,对学习进入了一种痴迷的状态,近乎无我的境界,在舅舅的世界观里,读书高于一切。这种求知探索精神,一直保持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记得大舅妈给我说了一句话,对待学习和工作,你大舅就是我们身边的科学家“陈景润”!

大舅学成归来,转业到福建地方企业工作,一头扎进轴承热处理研究中,英语零基础的他,和时间赛跑,夜以继日地加班苦钻,后来能熟练地翻译外文资料,终于成为业内的佼佼者。

那时候大舅有了自己的家庭,组织上一方面不情愿让他调走,一方面又不忍心让他一辈子夫妻分居,最后忍痛割爱,让大舅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故土。

意气风发的大舅赶上了改革开放新时代,用一腔热血回报故乡。他进入川东轴承厂不久,就接到了产品出口的任务。作为技术负责人,他日夜都在车间里连轴转。天有不测风云,没有想到外公在这个节骨眼上因病医治无效走了。当大舅接到外公去世的电报时,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保产品出口。随即发电报回家,因任务紧迫,请家里处理好家父后事。

大舅化悲痛为力量,只几天时间,负责的出口任务提前完成。他从办公室火速赶回老家,遗憾的是外公已在前一天上山了,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当晚,他取下深度近视的方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的煤油灯下,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晚上,他和我睡在村校寝室的一张床上,睡梦中几次被他呼喊父亲的声音惊醒。我原以为他是醒着在喊,第二天早上说起此事,他说是梦里迷迷糊糊地在喊。那一瞬间,我俩的情绪都再也克制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20世纪90年代初,我也有幸来到了大舅所在的这座城市工作。目睹了大舅的敬业状态,越来越钦佩他学者的儒雅和军人气质。由于他工作成绩卓著,早已晋升为高级工程师。后来三峡大坝工程启动,大舅所在的厂子属于淹没区域,要走关停并转的路子,所在厂也要相应改制。他坚持站在潮头,响应号召,下海领办民营企业,继续在酷爱的轴承热处理事业上发力,为当时缓解就业压力,献上一颗科研人员永不泯灭的心。

其实,大舅不只是被大家贴有的“学习狂”“工作狂”的标签,他同样是个有情有义、感情丰富的人。自从他退出工作后,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儿孙辈的抚育成长上。春节前,学业有成的两个孙女,一个从国外回来,一个从广州回来陪他,满怀自豪的大舅,在病榻上伸出大拇指点赞,眼角溢满幸福的热泪。特别感动的是,大舅妈在长达十年的卧床期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大舅时刻形影不离、无怨无悔。明知听不见,他要天天呼唤;明知感受不到,他要天天按摩肢体;明知不可逆转,他要天天尽心尽力。他真是一个有担当的伟岸男人,一辈子都在付出,向上托举起世世代代留下的家风和美德。

我敬爱的大舅就这样无牵无挂地走了,按照他的遗愿安葬在我们的老家。他的新坟旁,一边是我的外公,一边是我的大舅妈,他们都是外公生命中最亲爱的人,他们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互相陪伴,再也不分离。

编辑:石俊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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