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我和爸爸

爸爸走了快一年半了，直到现在我才敢写下关于爸爸的文字。我和爸爸的缘分在我35岁那年走散了。

爸爸走的那天是前年冬至，重庆的冬天特别寒冷。那天我失魂地坐在灵堂外的小山坡上，呆望着长江和远山，嚎啕大哭，任凭泪水怎样地流，青山和江水都听不见。原来爸爸仅仅当了我35年的爸爸，在我的有生之年，他再也不会出现了。也许我们再相见时，都互不认识了……

去年农历十月十五，离爸爸的阴生只有四天。去楼下散步时，无意间抬头看到了一轮明月挂在楼宇之间，刚升起来的样子。月光是暖黄色的，月亮很大很圆，发出的光芒照亮了黑夜。我从未见过如此大而暖的月亮，甚至和太阳有几分相似。就在那一刹那突然想到，爸爸在的世界能见到这样的明月吗？眼泪簌簌地落下，抬头望向这明月，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爸爸您在的世界，这又是何年何月？您还能感受这人间如此美好的月亮吗？

今年春天回家时，在滨江公园里散步，看着滨江堤坝上现在已无人行走（多年前是开放的，现在处于安全原因将其关闭）。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多年前的画面，初中时的我和爸爸走在傍晚的滨江大堤上，旁边还有我们养的小狗小白，它欢快地冲向堤坝，又冲着跑下来，一路地欢腾。那时候的我处于青春期，和爸爸虽然走在一起但话不多。我们就这样走在夕阳的余晖里，江面上波光点点；小白冲高的堤坝上荡漾着狗尾巴草的青绿色。那画面是如此温馨、宁静。

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时，突然好想拥有女儿说的时光机，她曾经问过我：“妈妈，如果你有时光机，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我想回到小时候。”“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你的外公还在……”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好想让它把我带回到那个春末夏初的傍晚，和爸爸一起在滨江大堤上，我一定和他再多说一会话，走更慢一些，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走更长的时间了。

有人说，亲人的离开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场潮湿。这句话在爸爸离开后确实深有感触。这场潮湿会从一个个深夜和爸爸相遇的梦境里袭来，会在做水煮鱼用的还是爸爸生前做的豆瓣酱时降临，会在春天的桃花树下驻足却感慨爸爸再也看不到此景时将我紧紧地包裹。这潮湿的感觉如同江南的细雨，一遍遍地轻拍着我的脸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去年夏天准备带女儿去旅游，收拾行李时备了一些常备药。看着这些常备药我又想起初中毕业的一件事，七八个同学一起约着去武隆游玩，那是我们人生第一次毕业旅行，我们约定好了都不要带家长。爸爸最开始知道这件事时，他是很想陪同我们一起去的，怕路上只有孩子不安全。但如果其他人都没有带，只有我带了，我会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他，而后爸爸又开始默默地给我备了一些常备药：感冒的、消暑的、拉肚子的，说什么旅途中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备着这些药可以应急。

我嫌爸爸太啰嗦，倔强地说什么也不肯带，还赌气说他管的太多。青春期的叛逆和倔强让一个孩子说出去的话是那么莽撞和伤人，那时的我只想拼命证明自己长大了。记忆中当时爸爸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杵在原地，表情里有无奈，也有委屈，还有些不认识自己女儿的茫然……而那时候的我对爸爸却没有丝毫的理解。

我们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总是在得不到的时候才知道怀念。在爸爸离开我的快一年半的时光里，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人都是会死的，我们从出生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正如苏轼所写：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人生的剧本如果可以倒着演绎：假如我知道我和爸爸的缘分仅有35年，我会尽量在成家后也多回老家看他，多抱抱他，说话的时候多些对他的关心，尽量给予他更多的耐心……可我们的人生剧本都不会倒着演绎，那我们就只有向死而生：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珍惜身边所有的关系，才不会让未来后悔的成本太高。

4月的重庆，滨江公园里各种树都在发芽，映入眼帘的嫩绿、新绿，很是生机勃勃。唯有一棵黄葛树，落叶满地，枝头的树叶也快掉光了。妈妈说，黄桷树很神奇，几月份种下，来年的几月就落叶。黄葛树以这样的方式记录着岁月的更迭和在这世上存在的印记。

我以我的方式记录着我和爸爸的故事。爸爸名叫徐钢，生于1958年，卒于2022年冬至，此生就我一个女儿。

编辑：李微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