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安专栏｜那如水如酒如诗的周庄（下）

周庄如诗

凝眸一幢幢高高的青灰砖防火墙，抚摸一扇扇沉重苍老的木门，踏进木门后面那深深的庭院，就如同翻开了一部用砖瓦记录下来的史书，你会发现它包含的内容太多太多。

细数古村落招人喜爱的缘由，一在于它的生态意义。贴近自然、顺应自然而不是掠夺自然、征服自然。二在于它的形态意义。讲究建筑环境、布局空间和外观造型上内外、虚实、动静、奇正、简繁、疏密的对立统一，强调和谐、秩序和韵律。三在于它的人文意义。物质的建筑往往超越了工艺技术乃至功能的范畴，进入了人情和心理境界。人呢，由此会产生浓烈的聚合感、归属感、安全感、亲切感、领域感。

周庄近千年的往事，在桨声四起的流水里，仿佛被时光悄悄抽绎，最后散落在一座座桥梁、一块块砖雕、一幢幢旧房、一株株古树、一道道廊棚间的，就是再亲昵不过的人文文化，还有就是一种自然和情感交融得恰到好处的生态意象。这便是人们常说的诗的意境。

难得的是，这些无声之物，包括沁润其中的人文文化、生态意象，构成了有神有韵诗的意境后，能让你身处其中，或若有所思踟蹰徜徉在水流边，或漫不经心悠游盘桓在这些园子里，又不得不神思其外。总之从你一踏上这块土地，实际上你就在贪婪地品读一首首一行行镌刻在这部史书里极具意境的古诗词赋了。

原来，如水如酒的周庄，一次两次，甚或多次，是看不够也看不透的。真实的周庄其实就如诗一般藏在你的心里：是画里烟水，是梦中天地，是旧日情怀，是精神家园。它以深厚的诗情画意带动了蜂拥而至的流量，激荡起了留住乡愁的“一池春水”，一下就让南来北往的游人，打心眼里喜欢起了如水如酒也如诗的周庄——

喜欢它的青衫红袖，越阡度陌；喜欢它的双桥烟雨，迷楼落雁；喜欢它的春风桃李花开夜，也喜欢它的秋雨梧桐叶落时。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词有婉约豪放两派，各有兴会，应当兼读。在周庄老街两旁众多的老屋当中，有一座不同寻常的私宅，生生把三国演义开篇词“是非成败转头空”诠释得淋漓尽致。这里，是读懂周庄最鲜活，也是最酽冽的一页。

起初，这座老宅并不起眼。跨进门槛，才发现是另一重天地。七进院落，每一进都是轩廊、天井、厢房。以前这里叫“松茂堂”，厅中泥金匾额三个大字，是清末最后一个状元公张謇所书。现在这里叫沈厅。厅主就是明代江南首富沈万三。

整个建筑前堂后寝，呈纵深型推进格局。前后楼又有过道和过楼相连，延伸出长长一串景深，形成一个大的走马楼。有民谚说，南京的沈万山，北京的枯树弯，人的名，树的影儿。说起这个赫赫有名的沈万三，故事意味深长。他的宅子敛缩俭朴，外讷内秀，藏着一个“拙”字，宅主却因张狂显摆罹了横祸。

按说沈万三也算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在元明之际就识时务，躲在一个小门庭里如鱼得水，做着纵横三江四海的大生意，慢慢富了起来，而且富可敌国。这时，朱元璋也从讨饭和尚做到了皇帝。本来，皇帝坐他的天下，商人做你的生意，各走各的路，各投各的店，两不相干。

偏偏，不光有头脑，也极有心机心计的沈万三不安分起来，先是昂然以一人之力“助筑从洪武门到水西门都城三分之一”。树大招风，事情到此已经有僭越之险了。可他还没有完，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还要“请犒军”，也就是慷而慨之，晕乎乎、乐颠颠一斥千金犒赏起天子的军队来了。

这是一介商子匹夫能干的事么？这是越俎代庖、犯上作乱，是到朕的面前摆你的威风啊！果然，此举犯了大忌。沈万三花钱买罪，栽了个大跟头，先是要斩首，后留活口充军，终于长枷铁镣，南行万里，客死在了云南戍所。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沈万三走了，走得天冤地冤；留下褪了色彩的这幢老屋，供来到这里的人们流连忘返，长吁短叹。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在现代文明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时，我们越加无法失去诗意盎然的周庄。难怪那些失去清梦，饱受环境污染之累，身受市井喧闹嘈杂的都市人，在忙碌奔波之后，揣着怀旧情结，都纷纷相挤着选择扑向这里。他们敬畏历史、敬畏文化、敬畏生态，是要面对周庄的小桥流水人家和莼鲈之思，舒筋展骨，一浇块垒，并顺便找回置身自然、回归自然的那份感觉，享受一回久违了的田园牧歌式的滋润惬意，作精神洗礼。

河水慢慢地流，船橹慢慢地摇。初夏的太阳把它还不灼人的清辉眷恋地照在屋瓦，投在古墙，铺在斑驳的石板路上。浸透了人来人往汗渍的街道，便有些柔滑起来，踩在上面，迭印久远的痕迹，复合着今天昨天前天的脚步，本该古朴雅静的周庄便愈发地生动灵动起来。

诗者，天地之心。中华民族历史悠久，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间最美有周庄。如水如酒如诗的最美周庄，承载着最久最长最深的丰厚记忆，从那么遥远的历史走来，走了那么远的路，走到了现在。无论是天地山川的沧海桑田，还是人物命运的动静变迁，在风云变幻的岁月平仄里，最终周庄凝聚成了饱储华夏古典艺术的最佳诗章。

到周庄来吧，来一睹最后闺秀的大家芳容。你当然不一定要懂园林规划、建筑技术和结构力学，你只需一步步走近它，与它比肩而立，耳鬓厮磨，那随风飘荡的几个世纪前的音符，一经拨动你的心弦，便会在人的灵魂空谷回响起久远的鸣奏。

浅浅的、低低的一声喃喃，哦！周庄，不管怎么说，你应该是静谧恬淡、含蓄内敛的，水不能变浑，天不能变暗，曾经的凤仪典范不能成为记忆的久远……

编辑：李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