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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母亲的菜园

作者:俞俭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6-03 14:24:07

从家到那几片菜园地有二三里远,母亲一生来来去去不知走过多少趟,挑着粪桶,挎着菜篮,扛着锄头,微微躬着肩背,艰难而沉实地走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母亲走在这条路上,这样的画面最是寻常可见。

母亲与菜园的关系非同一般,菜园是母亲的根,母亲是菜园的魂。从翻土整地,到播种插苗,再到浇水除草,母亲在菜园里种下一茬又一茬,收获一年又一年。菜园投下母亲长长的身影,浓缩着母亲一生的希望。

在那“糠菜半年粮”的岁月,生产队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菜园的作用就显得十分重要,母亲既要出工,又要管菜园。一年四季,无论晨昏,为着一家人的生计,母亲守望着菜园,辛勤地耕种劳作,期盼着沉甸甸的收获。

王子坞、扁荚塆、龙河、庙下……几片菜园有的是祖传下来的熟地,比较肥沃,有的是后来开荒出来的生地,经年翻弄,也已成型定性,种什么蔬菜都适合。母亲每年都要把地翻一遍,上底肥。菜园边有小水塘,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

菜园的布局颇费心思,苋菜扁豆播种,红薯起窖育苗,这块地种蚕豆豌豆,那块地种辣椒茄子,红薯黄豆套种在哪块地,萝卜青菜连着茬,豆角要早早准备竹扦,而南瓜、冬瓜、丝瓜、苦瓜、瓠瓜、黄瓜一般都是沿着地边搭架子。哪些菜喜光喜风,哪些菜喜肥喜水,母亲早已谙熟各种蔬菜的生长脾性,开花结果的律令。

惊蛰雷响地气动,母亲就筹划着菜园播种,她搬出那些瓶瓶罐罐,或是旧纸包,里面装着上年留种的蔬菜种子,有红润润的苋菜菠菜籽,金黄的辣椒茄子种,尖尖的黄瓜籽,腰子形的豆角籽……红薯则是通过窖藏发芽,再放在地里育苗,待发出好多长长的藤苗,就剪了扦插。母亲对待育菜秧,就像哺育婴幼儿一样呵护有加。我帮着浇水,母亲叮嘱水不能浇多,多了会烂种子。遇上春寒,母亲会捡来生产队育稻秧废弃的薄膜,在菜地搭一小棚育菜秧。

移栽菜秧的日子,我站在母亲身旁,把菜秧递给她,她头也不抬地栽种,一行行、一畦畦,常常是累到腰都直不起来。特别是红薯,要种好几畦地,天黑下来还在栽红薯苗,种菜也要抢农时。

菜秧移栽后,要勤加管理,撒一层草木灰,浇一浇稀薄的农家肥,保温保水,保证生长养料。发现虫害,喷洒草木灰,及时处理。此后,拔草、浇水、施肥,母亲把菜园侍弄得不见杂草,井然有序。

几天工夫,满园都是绿色的生机,来一场春雨,蔬菜就快速长大,菜园越发不安静了,各种蔬菜次第开花,一天一个样,忽然就冒出小果果,昂首挺胸而来,一派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蒲公英、牵牛花、马兰、荠菜、苦菜……野生的花花草草也来凑热闹,装饰菜园。

瓜豆生长一段时间,就要插竹扦撑扶藤蔓,以便它们攀爬。只见瓜棚豆架,青青藤蔓牵挂缠绕,搭起一片片绿帘,那些金黄的花、粉紫的花,像是一支小乐队兴高采烈地吹奏着。嫩绿的南瓜、丝瓜、冬瓜探出好奇的小脑袋,瓜越长越大,垂挂半空,碧绿碧绿,像一排奇特的乐器,等待着演奏一场交响曲。

禾苗绿油油,立夏尝新时节,就可以吃到各种新鲜蔬菜了,饭桌上突然就丰富起来。绿中带紫的苋菜,带有青香的蚕豆豌豆,脆生生的黄瓜,嫩滑的瓠瓜……母亲摘来青青的小南瓜尝鲜,切成虾米一样大小,煮起来特别鲜美。如今每当想起蔬菜上新的时节,心头就涌起一股浓浓的乡愁。

一片菜园可以看出时节变化,不同的蔬菜展现出一年四季色彩。我印象里,春天有苋菜、菠菜、四季豆,夏天主打的是辣椒、茄子、豆角,秋冬萝卜白菜当家,南瓜冬瓜红薯堆成山,再留几块地种油菜,来年晚春收了油菜籽,拿到榨油坊换菜油。春天油菜花和杜鹃花交相辉映,照亮了村野。

夏天的菜园最是壮观热闹,瓜菜丰盈,风姿绰约,有如一幅明艳的彩画,也是一部繁复的交响曲。夏日菜园的美,既浓艳厚重又轻盈流动,清新更奔放,动感且张扬,丰富的色彩,鲜活的灵魂,在菜园上空,荡漾着丰收的乐曲,演绎着生活的芬芳。那画面常在眼前浮现,那乐曲常在耳边回响。

夏天是蔬菜生长最旺盛的季节,辣椒今天一片青,明天绿叶丛中一片红,紫莹莹的茄子由小铃铛变成拳头,过一两天就能摘一篮。淡紫浅白的豆角花、扁豆花像一只只花蝴蝶,凌空飞舞在绿叶间,长长的豆角如小辫子一样顺溜溜挂下来,青的紫的扁豆像小镰、像月牙。金黄的南瓜、碧绿的冬瓜,个头硕大,摘了装在箩筐里挑回家。盛夏的菜园,更有蝴蝶翩飞,蜻蜓起舞,蚂蚱蹦跳,蝉儿鸣叫,多一份生命的跃动,添一份岁月的乐趣。

小时候常常早晨起来,挎着竹篮,蹚着露水,去菜园摘辣椒,红的青的辣椒从枝叶间纷然垂挂下来,特别吸引人。那时家里辣椒堆如山,母亲忙着晒干辣椒圈,或腌成酸辣椒,或磨成辣椒酱。豆角也是一篮篮收回家,每年都要晒干豆角,放到寒冬腊月吃,很有嚼头,喷香喷香,蒸、煮、炒都可以,如果能加一点肉,就更香了。

每当我挎着满满一篮鲜亮的辣椒茄子豆角回家,路遇村邻,大家总夸母亲种菜有“魔法”。菜园的活儿确实不轻松,而且是精细活,耗时费力,母亲几乎把一生的精力都耗在菜园里。炎炎夏日,午睡时分,母亲在菜园挥汗如雨,声声蝉噪似为她鸣不平;黄昏星月初升,人们开始纳凉歇息,母亲在浇灌菜园,阵阵蛙鸣又带来些许安慰。碰上干旱年,十天半月不下雨,水塘也干涸了,母亲就到小河里挑水浇菜,一株一株地浇过去,每天晨昏各浇一遍。

一年四季,菜园里有做不完的事,母亲泡在菜园才安心,把杂草拔除,把豆藤瓜蔓拉上架,有时摘豆叶、瓜叶、菜叶、红薯藤叶,就是一篮好猪草。

像绣花一样,母亲在菜园专注做事的样子,常常浮现在我眼前。上小学时还比较懂事,放学后我就往菜园跑,可以给母亲打个帮手。走进菜园时,我总是看到母亲一个人默默地在锄地、拔草、浇菜,弯腰弓背,时而半跪,专注于眼前菜地,似乎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和她的菜园,汗湿的士林蓝布衣紧贴在绷紧的腰背上,有时金黄灿烂的夕阳,映照着她脸上的汗珠,闪闪发光。那顶草帽日晒雨淋,长期汗浸,一圈汗渍,时日一长帽顶就烂脱了,母亲又用线缝起来,接着戴,遮阳、扇风、挡雨。

母亲特别关注天气变化,通过各种方式推测天气情况,晨雾、云霞、风向、星星的出没、月的晦明、地面潮湿,以及家禽、猫狗的反应,如春天倒春寒,夏天雷阵雨,秋冬霜冻雪压,怕菜园遭受种种侵袭,她就要提前准备防护。

时间久了,我也渐渐养成了注意观察天气变化的习惯。记忆很深的是,母亲的风湿病也成了她的晴雨表,风湿关节对天气变化非常敏感,一有疼痛,提前预报阴雨天气将至,可以提前为菜园做好防护准备。

我上了中学,每个星期回家,早晚就和母亲一块儿进菜园。抬着粪尿桶,我走在前,她走在后,背着菜篮、锄头。有一次,粪水漾到我脚上,我很厌嫌,母亲连忙说,不要紧,粪水一浇,就快快长大呢。我渐渐从母亲的菜园懂得,种菜也是有学问的,并非简单卖力气的农活,不只是抛洒了汗水就有收获,从种到收都颇有讲究,比如浇菜要浇根,交人要交心。

少年的我爱上菜园,陪伴母亲。最难忘暑热天,阳光火辣,高热烘蒸,母亲一担担挑水浇菜园。忙上一阵,就在瓜棚豆架下躲阴凉,我拿着母亲的草帽给她扇风,母亲微笑着看我,心疼地拎起衣角为我擦汗,也给她自己擦汗。她湿漉漉的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汗味。母亲和我一起呼唤着凉风,果真会飘来一阵凉风,感觉真凉爽。菜园一角种有几棵向日葵,母亲让我去掰几颗生葵花籽来尝,有时又让我摘个黄瓜来吃,我吃几口就给母亲吃一口。我们还会带一罐绿豆汤到菜园,歇息时喝上几口消暑止渴,整个人神清气爽。

上了大学、参加工作回家,我都要跟着母亲进菜园。母亲老了,菜园依然年轻。生机勃勃的菜园,飘扬着绿韵和清香,演奏着自然与生命的交响。我静静端详着母亲劳作的背影,领略菜园劳作生活中,母亲身上展现出的生命的力量和乐趣。有母亲,才有菜园,才有一家人生活的希望;也是有这几片菜园,母亲更活得切实有力,人生富有价值。

瓜菜生长岁月长,菜园伴母老,母伴儿成长。菜园是母亲辛勤耕耘的一方天地,是她丰富充盈、质朴勤劳的人生写照,也珍藏着我原生态的童年记忆,是我成长的精神家园,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

母亲80岁离开我们,如今已经过去10多年了,大片菜园已近荒芜,仅有几块菜地还有邻居帮忙种着。我对菜园的思念日益清晰、深刻、浓烈。如今在梦里,也时常出现母亲的菜园,梦中的我被菜园的色彩吸引、菜园的气息陶醉,摘一根黄瓜、香瓜,拔一颗萝卜、红薯,脆生生咬着吃,那样清香,有滋有味。

编辑: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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