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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世泽专栏|那些物什①晒坝上的风车

作者:黎世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6-04 16:52:30

在老寨子,家家户户都有一块晒坝,或大或小,或用石板镶成,或用三合土筑就,夏天晒麦子,秋天晒稻谷,一年四季还晒菜籽、玉米、绿豆、黄豆、花生……早上,扫净晒坝,太阳出来照尽露气,便满满当当地铺上粮食。日落时分,粮食晒干,去尘除屑,进仓入柜。这时节,在暮色氤氲里,一处处响起风车的声音,啾咕啾咕,此起彼伏,鼓噪喧嚷,织成一张繁密的大网。

有人说,风车是最精致、最复杂的传统农具。说它复杂,确由风鼓、摇手、风叶、出风口、入料仓、搁条、漏斗等等组成,没有哪样农具有这么多的部件。说它精致,你看,风鼓圆圆溜溜,摇手顺顺当当,风叶轻轻薄薄,出风口方方正正,入料仓宽宽大大,还有四条腿粗粗壮壮,静静地站在晒坝上,均称,协调,敦厚,沉稳。

据说风车是鲁班发明的,却无从考证,但其使用年代久远无疑。汉代有个叫史游的人,在其《急就篇》就说“碓石硙扇颓舂簸扬,顷町界亩畦埒封”,此处的“扇”即为“扇车”,扇车就是风车。

有人说,叫风车为车是不妥帖的,它没有轮子嘛。“车”的释义多种,风车的车不应理解为有轮子的运输工具,应是利用轮轴转动的器械之义。看嘛,转动摇手,摇手上的风叶扇动,风便从风鼓里呼呼扇出;与此同时,粮食从入料仓倾下,经风力吹动,较重的饱满颗粒便由前漏斗而出,较轻的瘪籽、半籽、空壳经后漏斗滑下,最轻的尘灰、细屑、杂碎则从出风口扇出,这便是“车”的结果。

风车是家家必用的农具,许多人家都做风车。在老寨子,人们常请李木匠做风车。李木匠的右手坏了,像一根干枯的细竹竿,不能捏不能动,但他的左手像牛脚杆那样粗壮,抱木头、砍斧头、拉锯子、推刨子,样样利索。李木匠背着斧头、锯子、刨子、凿子、钻子、锤子、尺子、锉子、墨斗等行头来了,架开两个木码,放上一根盆口粗的木头,甩动斧头就开干。李木匠用的是左手,使用的斧头就是左斧,他的左斧一拃宽、一拃半长,足足十斤重。李木匠健壮的左手挥舞左手大斧,比比划划,开开合合,起起落落,那样得心应手,那样潇洒自如。

看李木匠做木活真是享受,但李木匠对人们的喝彩常常显得无动于衷,只命令似的说:“打把摇手。”主人喏喏应着,飞快跑去铁匠铺。做风车除了摇手是铁制的,其余的都是用木头。使唤木头是李木匠的拿手好戏,但打铁还得依赖铁匠了。摇手为“Z”形,一端较长,贯穿于手臂粗的木柱里,木柱周围再订上叶片;一端较短,便于手握,握住转动,就兴风而起了。

做风车要耗费不少木料,也要花费许多工钱,在过去那个清贫年代不是家家都能承受的,但家家都得用,没有的人家便去借。“风车,借下哈。”“借嘛,借嘛。”自家不忙用,先让别人用。风车还重哟,哎呀,一个人搬不走,还合力一起抬过去。使用风车通常在晒坝上,晒坝上的粮食晒得焦干了,要进仓入柜了,得清除半壳子、细尘屑。帮忙把风车抬到晒坝上,看见满晒坝的金黄,难免不恭喜一番,“收成好哟,哪里吃得完哟。”一阵响亮的哈哈哈。

每年的五月收割麦子、八月收割水稻,是风车最繁忙的时候,在麦子和稻谷入仓前,风车都要使用好几次。那些时节,大人都要抢收季节,许多小孩也纷纷加入,特别是在处暑得收完水稻,因为到了处暑水稻就十分成熟了,再不收割,颗粒就要掉了;还有,处暑过后,往往要下绵绵雨,那个雨一旦下起来,就没日没夜没头没脑的;再者,九月就要到了,就要开校了,小孩就要到学校读书了,大人要收那么多的水稻实在太累了,于是,小孩们更是甘当大人的帮手。

人们在处暑前都打完了稻谷,担回来经过太阳晒水汽、抓耙除草叶、风车初除屑、太阳再暴晒、风车再除屑等程序后,才颗粒归仓。在归仓前的风车除屑,许多人家都是大人端起稻谷上风车,小孩来车。我家也是,爸爸上风车,我摇动摇手。

我家的风车平常放在屋里墙边,要使用时就抬到晒坝上。晒坝就在屋前,抬着风车翻门槛、过阶檐、下石阶就可以了,虽然不远,但还是要使劲的。我和爸爸抬风车,爸爸抬风鼓处,我抬出风口处。出风口轻,风鼓重。虽然出风口轻,但我那时人小,在过高高的门槛时,还是要紧紧地憋气,鼓起很大的劲。

虽然已是处暑,但太阳还很热辣,这正是人们所盼望的,“好太阳哟,好晒谷哟。”傍晚时分,夕阳斜在屋后的垭口,绯红的光芒照着满地橙黄。爸爸用撮箕端起满满的稻谷,倾倒在风车顶部大大的入料仓里。我的右手匀速地摇动摇手,风从风鼓徐徐吹出;左手把持入料仓底部的搁条,适时调整适宜的档位。稻谷从搁条处的开口滚滚而下,饱满的颗粒从前面的漏斗垂直下落,空瘪的半籽从后面的漏斗斜斜滑落,轻浮的叶屑从出风口簌簌飘飞,像飘飘洒洒的雪花,也像纷纷扬扬的思绪。

啾咕啾咕,风车在我家晒坝上响起。啾咕啾咕,风车也在院子侧面响起,又在对面坡上响起,还在斜面沟湾响起……那是李大娃、唐大娃、刘二娃们,也在转摇风车。远远近近的风车,热热闹闹地响成一片,响在暮霭层层的黄昏,黄昏更空旷更幽静。

爸爸说,风车就是丰收,风车响起就是丰收的季节。哦,风车响起了,就是日子丰收了。

从风车前漏斗落下的粒粒饱满的稻谷,装了一筐一筐,都送进我家的仓柜,那是全年的口粮。从后漏斗滑落的半籽,爸爸也装了起来,粉碎打细,喂猪喂鸡。从出风口飘出的叶屑,爸爸也收拢来,撒在田里作肥料。爸爸说,你看,无论是饱满的,还是半瘪的,还是细屑的,风车把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搞得明明白白,从不叫人操心,从不让人怀疑,从不辜负期望。是啊,风车公正、无私、忠实,吹拂缕缕清风,生起层层清流,叫人多么省心啊……

时代总在变迁,社会不断发展。现在,农业机械化日新月异,传统农具渐渐淡出,一路走过几千年的风车也逐步退出历史舞台。那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但,老实憨厚的风车,仍静静地站在晒坝上,浸没着幽邃的夕阳,啾咕啾咕,声声传响,悠长婉转。

编辑:熊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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