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世泽专栏｜潼南这座城①涪江之道

水

《道德经》九九八十一章，有一章专门说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关于这一章的释义，历来众说纷纭，我认为这样解释也合乎情理：最高的善像水一样。水善于滋养万物，而不与之相争，它处身于众人不愿去的低洼地方，所以最接近“道”。上善的人甘居卑下的环境，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远博大，待人善于真诚相助，说话善于信用诺言，为政善于治理，办事善于发挥所长，行动善于掌握时机。正因为有不争的美德，所以才不会出现过失。

航道

涪江给世人的最深印象就是航道。

涪江，嘉陵江最大的一级支流、长江有名的二级支流，发源于四川松潘雪宝顶，经四川绵阳、遂宁至重庆潼南、铜梁，在合川汇入嘉陵江，蜿蜒近700公里。

涪江并不是一条很长的河，但却是“大江大河”。这里人稠物丰，早在旧石器时期，祖先们就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现聚集汉、藏、羌等大家庭1200余万。这里景观众多，诞生世界最美天然公园——黄龙寺自然保护区，还有平武报恩寺、江油李白故里、遂宁广德寺、潼南大佛寺、合川钓鱼城……莽莽雪岭、苍苍森林、潇潇峡谷、澹澹平湖、粼粼清波……美景美地，数不胜数。这里文化深厚，陈子昂、王勃、李白、杜甫、李商隐、欧阳修……或在这里出生、成长，或在这里为官、寄寓，涪江给予他们无数的灵感，他们点亮涪江璀璨的文星。

一条涪江，波涛浪卷，滋养了勤劳的巴蜀儿女。一条涪江，万千气象，孕育出旖旎的秀美山河。一条涪江，星河灿烂，赓续着千年的绵延文脉。

涪江，还是战略通道。历史上，凡东道入蜀取成都的，到重庆后多是溯涪江而西北上，经绵阳、广汉抵达成都。东汉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岑彭伐公孙述，东汉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刘备入主四川，晋文熙三年（公元407年）刘敬宣讨谯纵，晋义熙九年（公元413年）刘裕灭西蜀，均由涪江入蜀。在抗日战争时期，涪江是川军出川抗日和战略物资出川入川的重要通道，涪江还是可歌可泣的英雄之河。

涪江，贯通之江，通达之河，在过去陆路不发达的时代，实为难得的黄金航道。河流要道，置舟设渡，桨橹相依、樯桅如林，或私人的一叶扁舟，或船帮的一排木筏，或官府的一队帆船……迤逦绵延，往来穿梭，这样的场景在旧时涪江随处可见。

据《禹贡》记载，战国末期，涪江水运已初具规模。其后，涪江干支流通航里程逐年扩大，到20世纪80年代达800余公里。“涪上之舟，盐去物来，帆桨为织，荷盐致于舟，易炭以还者其人总总，多世继以为业。”这是清道光年间对涪江水运的记载，其繁荣景象和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据《绵阳市志》记载，清乾隆年间，涪江长航运输极为兴盛，有木船3000余艘，行驶于中坝至重庆之间。清光绪末年，绵阳麦冬经涪江运至重庆转销上海达1000余吨。20世纪50年代，绵阳港成为涪江最大的物资起运港。1977年，绵阳港年吞吐量达238.7万吨，为历史最高水平。

据《遂宁县志》记载，民国年间，遂宁从事航运的队伍非常庞大，船只1000余艘、船工10000余人，近万个家庭生活收入的主要来源依靠涪江船运。“若至重庆，舟下驶，经过县属之仁里场、龙凤场、老池沱，以达潼南属之米心溪、玉溪镇、双江镇……”

据《潼南县志》记载，涪江潼南段全长103公里，常年通航。清康熙年间，位于涪江南岸潼南县城设置潼南港，港区上起文星堤，下至瓢儿埝，岸线长4公里，总面积14万平方米，为潼南物资集散地、水陆交通枢纽。

涪江水运的繁荣，沿岸形成了许多重要码头，在潼南境内，从上而下就有米心溪、玉溪口、野猫溪（上和）等有名码头。在码头上，食店酒馆、茶社客栈、商铺门店，林林总总；船工纤夫、搬工脚夫、商贾捐客，来来往往；神汉巫师、伶人戏子、地痞流氓，形形色色；江上江岸、船上船下、街头街尾，熙熙攘攘，真可谓繁华极盛。

但是，涪江作为天然河道，存在诸多不足，河滩险滩较多，通航能力不高。上中游有滩140余处，枯水期航道仅可通行小型机动船及30吨级以下的船只。下游有滩80余处，枯水期航道仅可通行50—70吨以下的船只。而涪江潼南段险滩也多达39处，枯水期仅可通行20—50吨的船只。

据《中国工程师学会考察团报告之三》载：“川河之类水流均急，若遇浅滩，更觉难驶。常有百丈长缆（用竹篾编织的纤藤），牵船以行，小船需十余人，大船动辄至百人，寸步前进，且随水石曲折而前，是谓拉滩。”

星辰流转，时代更迭。20世纪70年代后，涪江航道时常断航，航运周期增长，运输成本增加，加之遭受公路运输崛起的巨大冲击，涪江水运日渐衰落，往来船只逐渐绝迹。过去喧嚣随风飘逝，昔日繁华落下帷幕，那些湿漉漉、闹嚷嚷的涪江记忆，在人们旧事的闲谈里和浓重的叹息中，随着汩汩的涪江水无语东流。

大坝

一个风和日丽的初夏，笔者走进涪江边的双江镇仙鹅村，这个村子好热闹，高高低低的塔吊啸叫旋转，来来往往的车辆隆隆穿梭，忙忙碌碌的工人有序操作……这里是涪江双江航电枢纽施工现场。

这里是沸腾着的，天天如此，月月如是，即使在三年疫情期间，也未曾按下暂停键，也未曾陷入沉寂里。现在，一座钢筋水泥大坝赫然耸立在宽阔的江道上，像一道开启美好未来的大门。

大坝投资30亿元，如此巨大的建设项目，从启动前期规划，到正式鸣炮开工，仅仅一年间，行动之迅、效率之高，实属罕见，这是涪江上下勠力同心的结果，这是川渝两地携手并进的结果，这是潼南等不得坐不住阔步向前的见证。

大坝建成后，皆具涪江生态修复、水资源开发、防洪灌溉、发电等综合功能，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航运。有了这座大坝，可渠化涪江28公里，能提升水位3.3米。就是提升的这个水位，可通行1000吨级船舶。1000吨级，通航能力是过去的20—50倍。

经济发展，难以绕过水运的话题。江河利用，不可忽略大坝的构筑。放眼国内国外，大江大河，概为如此。

在长江上，筑起的三峡大坝，江水上溯至重庆主城，改善航运里程660公里，使重庆至宜昌航道通行的船只吨位由3000吨级提高至万吨级，年单向通航能力由1000万吨提高到5000万吨，长江作为黄金水道，无疑是三峡大坝使其更实至名归。而像长江那样，在国外也比比皆是，美国的密西西比河，建有29个梯级大坝；欧洲的莱茵河，筑起10座拦河大坝；俄罗斯的伏尔加河，修造8座枢纽大坝，那些江河上的大坝，莫不大大地提升了河道的通航能力，奠定黄金水道十足的底气。

发展江河航运，意义非凡。业内人士分析说，有利于构建水运与公路、铁路等现代综合运输体系，有利于调整优化沿江沿河地区产业布局，有利于促进区域经济协调发展，有利于促进节能减排……是的，江河航运最大的优势，还在于降低运输成本，与公路和铁路运输相比，其单位运输成本大约是铁路的三分之一、公路的八分之一，这个优势简直太明显啦，太诱人啦。

现在，涪江流域构建了公路、铁路等交通网络，推动经济社会突飞猛进，但，这还不够。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大家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还得发挥涪江航道的重要枢纽作用，以更从容不迫的步伐，以更神色自若的姿态，更快融入“一带一路”，更好地跨越山海，更快地走向世界。

于是，涪江1200万巴蜀儿女紧紧地聚合在一起，绵阳行动了，遂宁行动了，潼南也行动了，那样急切，那样紧迫，围绕共建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这个目标，推动涪江复航通航的宏伟事业，沟通，商议，规划，建设。

大坝，复航绕不开的话题。大坝，通航亟需破解的关键。

于是，位于仙鹅村的大坝建设，涪江上游的绵阳没袖手旁观，涪江中游的遂宁不若无其事，与涪江下游的潼南齐心协力、协同共进，跑手续，破难题，解矛盾……大坝以最快的速度上马，以最美的姿势奔跑。

而像双江航电枢纽这样的大坝，在涪江上中游的四川境内共有16座，在涪江下游的重庆境内共有5座，其中在潼南境内就有两座半，这两座半由下而上是：富金坝航电枢纽、潼南航电枢纽、双江航电枢纽，虽然富金坝航电枢纽的大坝在合川境内，但涪江水位提升淹没的主体在潼南境内，所以潼南要占半个。

目前，四川境内的大坝已基本建成，但由于各大坝规划建设时间的跨度较长，部分大坝的船闸不能满足千吨级船舶的通行，现正扩能升级改造。

潼南面对两个半的沉重建设任务，知难而上，沉心静气，埋头苦干，日夜兼程，风雨无阻，从2003年开始，于2006年建成富金坝航电枢纽，于2018年建成潼南航电枢纽。

潼南航电枢纽，真让潼南得以“福报”。其大坝抬升涪江潼南城区段水位6.5米，由此，潼南城坐拥20公里超长亲水岸线，怀抱10平方公里宽景水域。清澈的江水在这里留恋着缠绵着沉吟着，碧波荡漾，烟波浩渺，日月辉映，绿树倒影，水鸟翔集，真是美不胜收，可谓“西湖”呈现，潼南城成为滨江水体之城，让人心旷神怡，令人赞叹不已。

而像潼南这样的“江城”，绵阳有了，遂宁有了，涪江河畔的一座座城市也都有了。江水，让千千万万的人们得以亲近，坐享“福报”啦。

现正加紧推进的双江航电枢纽，为涪江梯级航电枢纽开发最后的关键一环和重要节点，川渝合力，已争取国家将此纳入《国家综合立体交通网规划纲要（2021-2050年）》，成为国家战略腹地建设的重要项目，涪江上最后一个堵点顺利破解，涪江大道的畅通指日可待。

到那时，畅通的涪江大道，必为沿江各地包括绵阳、遂宁和潼南在内的城市，形成铁路、公路、水路等多路联运的格局，构建一个个立体交通网络，构筑一个个综合交通枢纽，构造一个个对外开放新高地，经济社会势必步入更新更畅的发展大通道。

绵阳盼望着，遂宁盼望着，潼南盼望着，巴蜀1200万儿女盼望着，煌煌千吨船舶，过涪江，下嘉陵，达长江，逾山越海；泱泱千里大道，行通泰，驶顺达，至广阔，开启新篇。

日月交替，万象更新。涪江大道，辉煌灿烂，势必重现。

河之道

孟子在《孟子·告子》中说：“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这告诉我们，大禹治水，是顺着水的本性而疏导，所以使水流注于四海。孟子在《孟子·尽心上》中还说：“民非水火不生活。”这表明，水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条件，无水则不得活，有水，则更畅。

孔子在《论语·子罕》中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所感叹的，揭示了水资源流动的运动规律，水动起来了，就畅通无阻了。

老子说“上善若水”，其中的道理就是，最好的善是如水一般，与民无争，让利于民，为民谋福，无私奉献，这是修道之德。当能做到如水一般的德行，遵照“道”的规律行事，这就是令人称道的善人。

关于涪江的治理，自古有之，而像现在于河道上构筑层层枢纽大坝，如此之巨资，如此之深虑，如此之远谋，前所未有。

道道大坝，使涪江形成一个个“堰塞湖”，但，大坝，不是将涪江“堵塞”和“闭关”，而是让涪江走得更畅、走得更远、走得更广阔，让涪江走进更多的朋友圈，巩固更广的朋友圈，壮大更优的朋友圈。

涪江上筑坝，就是构筑共建之道、共生之道、共享之道。涪江上筑坝，就是拓宽开放之道、发展之道、繁盛之道。

涪江的筑坝人，何尝不是大禹治水？何尝不是“称道的善人”？书写传世功业。

涪江的筑坝人，何尝不是陈子昂们在咏唱？何尝不是李白们在叹诵？续写千年文脉。

涪江之水，上善若水。

涪江，有福！涪江，“福江”！

编辑：熊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