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泰湧专栏｜童年的果香

如果你的记忆中能保存下童年的嗅觉，一定会记得，童年的那些味道都是奇异的香味，有牛奶的甜香味，有太阳晒过的衣被的暖暖香味，有妈妈头发中散发出的能安眠的香味，当然，还有各种水果的香味。

水果的香味一定要在能容忍孩童疯跑的乡间才能闻得到，就像牛羊，只有在草原才能闻得到最清新的牧草的香，一旦通过包装和舟车劳顿的运输，这种香味就会大打折扣。

匆匆忙忙，我们还没闻够这些香味，童年就已经远去了。在超市中，水果已经打破了自然界的规律，冬天能吃到西瓜和水蜜桃，夏天也能吃到冻梨和冬枣。或许只有街头巷尾挑着卖货的那些水果小贩，方才让人明白何为应季水果，应季水果的果香能让人更接近童年。

挑水果筐的扁担一上一下荡荡悠悠，这一荡，就把岁月荡走了半个世纪。人到了知天命的时候了 ，猛然发觉，知了天命，却竟然不知道天时了，如果不是小贩筐中水果品类的变化，我竟然毫无知觉又悄悄地和一个春天擦肩而过。

今年街头的枇杷格外的多，价格也出奇的便宜，一尝，甜味却很清淡。有人说果树结果子也分大小年，大年丰收，小年歉收，那今年街头满筐的枇杷泛着黄澄澄的光泽，数量多了，却淡而无味，这究竟应该算是大年还是小年？

童年的枇杷是不是很甜，我已记不得了，能记得的是满树的香。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那是梁平的一个小镇，外婆家在镇上开着一间日杂店。我的童年其实并没有真正亲近田野。没有作业，成天就是在小镇的街巷中疯跑，眼里看到的是贩夫走卒，耳朵里听到的是各种俚语和传说。吃的水果是本地产的“土货”，逢赶场天的时候买上一点，那背篼里的水果可能半个小时前还挂在树上，那香味仍然是很纯真的。

也正是因为我对水果的认知来自于赶场天的背篼和城市街巷中游走的箩筐，对果树如何生长，花儿如何开放，果子如何从青涩变成香甜，是陌生和茫然的。无知还没关系，我无知且还无畏。有一次外婆带我回娘家，回到乡间，我大呼小叫指着麦苗喊韭菜，非要她割一些带回家去包饺子，惹得舅公舅婆哈哈大笑，外婆也只能笑着骂我是只知道吃的“农盲”。

古代的读书人要比我们更亲近土地，他们知道四季的变化，知道自然的生长。就拿枇杷来说，早春抽生春梢时，白居易就用一句“叶如裙色碧绡浅”描述过，可惜的是他只写了颜色，没有写香味，他也写过枇杷花，“花似芙蓉红粉轻”，仍然是有颜色无香味。

从唐宋时期开始，枇杷就被看作高贵、美好、吉祥、繁荣的美好象征，赞颂枇杷的诗词不少，可大多只看到金黄满树，少有人知道，枇杷开花并不是在春季。头一年的7月底到8月中旬，已达结果期的秋梢长得很长，顶端会出现花蕾，成为结果枝，枇杷开花是在10月到12月之间，那时众多的瓜果纷纷上市，枇杷树的花儿开不开，香不香，少有人去关注了。它们就这样寂寞地盛开，浪费了它的花香，直到第二年的五六月份，“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到了收获的季节，众人才又关注起枇杷来。

其实枇杷还有一个不为众人所知的秘密，就是枇杷树和人的寿命相仿，虽然枇杷生长快、结果早，嫁接3到4年后就开始结果，进入盛果期却是10年之后，20年到40年间产量最高，以后逐年下降，70年到100年间果树进入衰老期。

世间万物同理，也存在着同样的遗憾，我们都是在采摘果子的时候，才发现遗失了花香。

有人约去“童年时光”摘枇杷，自己爬树上去摘，能闻到最绚烂的果香，这是吸引我的一个原因，去摘果的地方所取的那个名字也是吸引我的一个重要原因。

峡口镇西靠南山，北濒长江，交通便捷是一个开发的好理由。但在周边都大搞开发的时候，峡口镇却将大石、西流两个永久保留村作为乡村振兴建设主战场，冬种蜡梅，夏摘枇杷，希望能打造出一个城市近郊生态休闲综合体。西流村童年时光专业合作社还挂上了“南岸区文学实践基地”的牌子，这里故事很多。

童年时光专业合作社的主理人童家伟曾在外打拼多年，这块土地就是他童年时疯跑的地方，在枝头采摘枇杷也一定是他的童年最香甜的记忆吧？他真的很会想名字，单就这个名字，就不知会拨动多少人的心弦。

枝头摘果远没想象中那么美好，那香味也和童年记忆毫无关系，我去的时候枇杷果已经熟透了、过头了，有些被鸟儿啄了，有些轻轻一触就掉落地上，我笑说，这些果子太像过度操劳的中年人了。

从树上下来，有些许茫然，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地面，从掉满果子的地上传来一阵浓郁的香，香得我禁不住打了一个颤。

树下是盛开的栀子花。

栀子花开花了，根本就没想过今后会不会结果子，它不管不顾地开，就像我们的童年一样，疯狂地跑哇跳哇，累了，在任何一棵树下都能睡着，管它今后会不会结满果子，管他今后有没有工作，或许，睡梦里还会吃上包着麦苗的饺子。

我恍然，童年的果子为什么那么香，并不是因了没有紧裹的包装，没有艰辛运输，而是那不管不顾的恣意，可以异想天开，可以将果子的甜味与花香肆意地混搭。

童年记忆里的果香为什么难以忘记，且又难以寻觅，因为那是昂扬着的缤纷的花香，留在了时间的深处。

编辑：冯驿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