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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凤国专栏|三万里河山(6)寻访白居易的九江

作者:孙凤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7-01 18:08:15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初中时第一次接触白乐天的《琵琶行》,正是深秋,教室前五角枫颜色正艳,与十多米外河边在秋风中摇曳的荻花遥相呼应,这首616字的“古今长歌第一”便印在了心底,至今仍常默诵。

浔阳江,即长江流经九江段的称谓,九江,古称浔阳、江州、柴桑,位于江西省北部,因“众水汇集的地方”而得名,《尚书禹贡》记录“江汉朝宗于海,九江孔殷”,有“三江之口,七省通衢”之称。

九江闻名,不仅在地理位置,亦在文学地位,东晋大文学家、“中国田园诗派开山鼻祖”陶渊明就是江西九江人,无数人向往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就写于九江。还有一个让九江在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是白居易,一个“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被贬谪于此的落魄官员、诗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等朗朗上口的名句均出自他在此写下的《琵琶行》。

《琵琶行》一出,帝国震惊,也带火了浔阳江畔的琵琶亭,当时和后世无数人成为白居易的忠实拥趸,争相一睹琵琶亭真容。“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就曾慕名造访琵琶亭,并感慨“乐天曾谪此江边,已叹天涯涕泫然”。

我亦循着琵琶曲,来到琵琶亭,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白乐天。汉白玉材质的白居易雕塑立于亭前广场,右手持书腰间,左手轻抚胡须,双目远眺,似乎望向帝国繁华的首都。绕过雕塑,拾级而上,便与琵琶亭两侧的楹联“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迎面相遇,对联由清人董云岩分别取自同样来自于唐代的两位诗人,卢仝的 《风中琴》和杜甫的《赠花卿》。唐朝不愧是诗酒风流的年代,唐诗的宝藏是那样的富饶,从两首诗里撷取的上下联,却对仗工整,意境贴合。在亭院两旁的碑廊,还镶嵌着56块历代诗人题咏琵琶亭的诗赋牌匾,诉说着亭子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过去,颇有些“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意境。

公元815年,白居易因言获罪,被贬至长安南去四千里的江州。诗人也是凡人,初到九江的一段时间,他借口整理行李和诗稿,闭门不出,一方面排解心中的苦闷,另一方面对自己过往、得失、文学进行了深刻剖析,写成了著名的《与元九书》(元九,即元稹),得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结论,从“志在兼济”转向“行在独善”,从沉闷中走出,走向了九江的山水。

在九江,怎能不游庐山。白居易对庐山一见钟情,“见云水泉石,胜绝第一,爱不能舍”,予好友元稹的信中爱不自禁,并写下“或拟庐山下,来春结草堂”的愿景。白居易对造房子似乎有着似乎执拗的痴迷,一生多次修建房屋。他把庐山草堂的位置选在东林寺与西林寺之间,香炉峰的北面和遗爱寺的西边,从草堂的朝向、庭院的景观,到房屋的设置、物品的摆放,他都亲自操刀,一一设计。他对自己的眼光和行动颇为满意,“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每次来草堂,都住上十天半月。我来白居易草堂时,正是雪后初晴,整个草堂鲜有游客,正合了白居易享受安宁的意愿,草堂路旁的竹子被积雪压弯了腰,见有人来,一株翠竹抖落身上的积雪,直起身子,犹如重压之下的白居易在草堂获得重新站立的力量。

草堂落成不久,他的文人朋友前来祝贺,众人一同登庐山、赏桃花、宿寺庙,文人的聚会怎少得了写诗作赋,白居易诗兴大发,一挥而就写下多首诗词,其中就有名篇《游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从这首诗来看,白居易已经走出了低谷,他对贬谪的接纳时间远远短于其他人,仅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凤凰涅槃,长安的芳菲虽已尽,江州的桃花始盛开。

在草堂右前,也有一座白居易塑像,与琵琶亭前的塑像不同,此处的白居易作吟咏状,似笑非笑,好像是遇见桃花后即兴而诗的瞬间定格。草堂旁花径亭中一横石上刻有“花径”二字,传说系白居易手书,在地下沉睡了1100多年,直到1930年才在机缘巧合下重见天日,犹如白居易,虽暂时蒙尘,却终究生辉。

世人皆知白居易仰慕陶渊明,“每读五柳传,目想心拳拳”,他还专程到陶渊明故宅瞻仰,“今来访故宅,森若君在前。”跟着白居易,我来到了位于九江县的陶渊明纪念馆。纪念馆建筑是骆驼式山墙、飞檐翅角结构,典型的明清江南民居风格,比陶渊明的时代晚了上千年,有些让人“出戏”,好在走进馆内,古树参天、环境静谧,终于有了些陶派山水田园的影子。苍翠掩映之下,有座归来亭,古朴素净,亭上是出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对联“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让人心旷神怡,暂忘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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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不只读陶渊明,访陶渊明故居,还效仿陶渊明作诗。“闲尝菊花酒,醉唱紫芝谣”“茅屋老妻良酿酒,东篱黄菊任开花”“篱菊黄金合,窗绮绿玉稠”。他羡慕陶渊明隐居田园的生活,但又不囿于他,他把隐居田园生活的人生追求融入仕途,完美地解决了隐与仕的矛盾,创造性地为后世文人开辟了一条“中隐”之路:“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喧嚣。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这就是白居易的智慧与狡黠,这种既有物质生活保障又能尊崇内心精神世界的生活方式,与外圆内方的儒家处世之道是那样的贴合,既保持了高洁的人格,又能享受到应有的物质生活,不违背人之本性,受到后世文人的青睐。

其实,在大唐时,九江的环境并不算太艰苦,虽然在我们的记忆里,湓江(今龙开河)留给白居易的是“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和“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的艰苦环境,但湓江也给了他“观鱼傍湓浦,看竹入杨家。林迸穿篱笋,藤飘落水花”和“绿蚁杯香嫩,红丝脍缕肥。故园无此味,何必苦思归”的美好生活。这样的场景,在白居易的诗作里,比比皆是。

白居易被贬九江时垂头丧气,强烈的挫败感和孤独感让他一路上写下了数十首悲观的诗,然而离开九江时却又恋恋不舍,818年腊月得到任命,次年三月才启程。临走前特地前往草堂告别,把诗文书稿交付东林寺长老,并书就“山色泉声莫惆怅,三年官满却归来”,认为自己终将归隐庐山,此去不过是暂别。五年后,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赴任途中特意到九江草堂住宿一晚,感叹“五年方暂至,一宿又须回”;三十年后,白居易仍对九江念念不忘,梦想重游:“三十年前草堂主,而今虽在鬓如丝。登山寻水应无力,不似江州司马时。”

九江是他为官生涯的最低谷,却是他后期受用不尽的聚宝盆,白居易一生留下3000多首诗作,与九江相关的高达370多篇。贬谪九江的日子,让白居易的政治观、人生观、文学观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被贬江州司马为界,前期是兼济天下,后期是独善其身。

回程路上,在九江逐渐远去的山水间,我仿佛看见那个“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鲜衣怒马的白居易,又仿佛看见了那个“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郁郁不得志的白居易,更仿佛看见那个“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闲适淡然的白居易。


编辑:孙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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