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仔专栏｜莓茶

茶是雅俗共赏的好物。

我喝茶以后，喝水便觉得寡味了。于是经常买些茶来吃，绿茶、花茶、红茶、黑茶，每一种都能啜饮一番，虽不甚了解，也能对其品性说出一二。

遇见莓茶，尚是第一次，莓茶是朋友寄给我的。我想，莓茶这名字起得好，有草莓矫情的甜润，有杨梅俏皮的酸爽，应该有个性。原本以为，这茶不过带着鲜活的嫩绿，有龙井的形，有碧螺春的色，有毛峰的细。打开包装后，才发现这莓茶便是莓茶，茶叶不成片，却如根须一般，又恰似糖画干硬后的骨架。而且，莓茶全身灰白，如深冬的晚霜，如远山的雾凇，我真心疑惑这莓茶应是“霉茶”无误。

据查，莓茶其实不是茶，而是武陵山脉一种独特的藤本植物显齿蛇葡萄。此种植物与茶树毫不相干，但因为其吃法与茶类似，故而被当地人称为藤茶、甘露茶，或称土家神茶、神仙草，可药、饮两用。

出于好奇，我在网上查阅了莓茶鲜活的样子。或在灌木丛中，或在山崖峭壁，攀附在他物之上的藤蔓，浅黄青嫩的一丝，在末端抽出一两只触须来，打着卷儿，似刚醒过来的瓜秧，在半空里得意地呼吸。新鲜的莓茶藤叶圆润的菱形，像柳叶，像豌豆尖叶，又像苦楝树叶，是植物世界里的百变手。但是，制作成茶叶的莓茶，与生鲜的莓茶的完全不一样，枯硬，灰白，如同历经千年的标本，又如一幅枯墨涂抹的林海雪原图。我是见过这一真实景象的。每年春节前奔赴千里之外的老家，经过重庆市区，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山洞，进入秀山，空气便骤然下降，周围陡山突兀，峰回路转，眼见的都是嶙峋的山体。即使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高耸的山顶上，也是莽莽的石灰般的白。茂密的林子依稀可见，不过所有的缝隙都被银白色的雪填满。那雪是无形的，如薄薄的轻烟，如隔夜的沉雾，惺惺忪忪，似静似动，整个山顶仿佛一幅干不透的画。莓茶许是这高山的雪雾畏出来的。

喝莓茶，就是品味山林绝壁上的野性。将几丝莓茶拣出，放入玻璃杯中，遒劲如细铁丝一般，那种灰白变成了雪融之后的暗灰。滚水冲泡下去，那种不干脆的白迅速退却，茶叶渐次舒展开来，如晨露中的新芽，如新雨后的嫩叶，露出鲜嫩的叶色来。滚沸的热气中，微微可闻见一丝山林里厚重的草植味，转而飘出一丝微微草酸味，未曾开饮，便口舌生津。待微凉，端杯小啜，莓茶毫无绿茶的冲劲，不苦不涩，非重不轻，倒是有一种植物清香里生出的甜凉，迅速漫上舌苔，洇入舌根，直接在喉咙里卷起一股歇歇停停的甘甜。这种甜，非甘蔗那般的甜腻粘稠，亦非人工甜品那般过分造作，而是一种回味悠长的酸甜，绵长，隽永，点到为止却见功力。

一盒莓茶吃完，心生念念，总不时回味那种丢舍不下的酸甜。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莓茶没那么多的禁忌，不如绿茶那般刻意刺激人的精神，令人晚间不能畅饮，隔夜会发馊，饭后不能立饮。莓茶从山林深处来，自有山野洒脱的脾性。我吃莓茶，便是遇了志趣相投的故人。

（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