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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泰湧专栏|娇阿依眼里的光

作者:陈泰湧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7-17 16:53:36

“养儿养女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这是每个重庆父母都熟知的一句话,因为在他们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父母总是会念叨这一句。现在轮到自己养娃了,望子成龙,偏偏娃又调皮不懂事,这句记忆深处的话就会瞬间蹦出来。

老百姓喜欢用这样一些精简的话语来总结一些事情,易于传播,寓意也颇深。其实不单单是重庆人会说这句话,四川人也会说,他们念的是“养儿养女不用教,涪万达(重庆直辖以前,涪陵和万州也属于四川)去走一遭”,贵州人会念“养儿养女不用教,思南(县)沿河(县)走一遭”,即便是武隆人,他们也会说“养儿养女不用教,长滩险滟(羊角镇靠着乌江的长滩水势险急)走一遭”。

“涪万达”“思南沿河”“长滩险滟”都是当时老百姓心目中最艰苦或最险峻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当父母的想偷懒,实在是言传抵不过身教。你想要你的儿女体验一下什么叫辛苦,你可以不用教他们,而是直接把儿女带到酉秀黔彭走走看看,就能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困苦,这就是过去彭水留给我的印象,事实也如此:酉秀黔彭地处重庆市东南部,这里是重庆、湖北、湖南、贵州四省市交界地带,同时也是武陵山区腹心地带,地处偏远,交通闭塞,经济落后,曾一度是武陵山区集中连片特困地区。

但古话是有时效性的,这句话并不适宜当前情况。最初让我对此产生怀疑的是彭水盛产的美食。有一段时间我从事重庆的非遗美食研究工作,在一大堆的资料中,频繁发现“郁山擀酥”“郁山晶丝苕粉”,以及鸡豆花、三香、都卷子、糯米糍粑等地方特色美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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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有美食传承的,多是富庶之地,这种地方才有钱买卖,才有闲情去钻研,才有地方文化人去编故事去流传,如果真是苦蒿蒿的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是很难有这么多美食制作技艺一代又一代口口相传下来的。

但我还是缺乏对彭水真正的了解。

3月,我曾随徐贵祥、衣向东、张者、李元胜等著名作家参加了一次生态文学采风活动,路过彭水,在芦塘乡的阿依林海停留了半天,山高,站在山边看到的是茫茫云海,同行的重庆市作协副主席、著名诗人张远伦指着翻滚的云浪:“云的那边就是我的家,郁山镇。”

诗人越是平实的语言越有穿透力,是会击中内心最柔弱的地方,那一刻,我突然就对云海那边的郁山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以至于回到家后就去翻阅了大量资料,此时也才明白郁山二字为何会拨动我的心弦了。郁山是座古镇,历史上曾先后成为县、郡、州治所在地,自西汉建元元年建城至今,有长达两千多年的历史,而且还具有五千多年的盐业开发利用史,是以盐丹文化为核心的“黔中文化”的发祥地,唐废太子李承乾,唐大臣长孙无忌,宋代著名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先后流放于此。张远伦解释说,此地较为偏僻,却又相对富庶,所以才能成为这些名门望族的谪降之地——朝廷怎么可能把这些人贬谪到真正的苦寒之地嘛?说不定哪天就会召回重用的哟,这种地方除了交通不便,其实是很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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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山镇是因盐而兴,也是因盐而得名。在重庆有两个地方产盐很奇特,一是巫溪大宁河盐场,一是郁山中清河边的飞水井盐厂,这两处的盐卤不是从盐井里从下往上提出来,而是从上往下从岩壁上喷涌而出,形似瀑布,被称为盐泉,都在水边,需要驾船到下方去盛接,然后再运至岸边盐场熬制。

因“盐泉流白玉”一句,此地得名玉山镇,明朝时更名为郁山镇。虽郁山得名于明,但在文学史上,早就声名赫赫,这就难怪我突然间会有一种亲近感,原来以前读过的很多文章均产自“郁山”:黄庭坚谪居郁山期间留下了许多千古名篇,《竹枝词》便是其中之一;而柳宗元则根据此地(当时郁山被称为黔州)的趣闻所作《黔之驴》,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在这些名家大师的熏染下,郁山崇尚文学之风尤甚,历代著书立说者甚众,张远伦也是其中之一。

五月,张远伦的新诗集《镇居者说》出版,这本诗集写的镇就是郁山镇,他说:“我途经此地,有了经线遇到纬线时,那种缠绕,也有了一个线头转身时,找不到来路时的迟疑。”他写了在小镇煮酒,写了擀酥饼作坊、苏家刺绣,写了心肺米粉和鸡豆花,还写了晾晒粉皮的母亲、卖土烟的父亲、古镇匠人和中清河上的鸭群,以及一匹低眉顺眼的苦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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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我和着远伦一起回到郁山镇,他一如既往怯怯地说,小镇上的人们似乎从未经历过失败,尽管他们中很多人命运多舛,在镇上,任何一种弱小的事物,无不自带着“善”,任何一个角度,都蕴含着“利他”。

在镇上,他带着我们去中清河边看伏牛山的盐泉飞瀑,去顺河老街看抗战碑——抗战时期,停工很久的盐场再次开工,哪怕熬盐的成本远高于卖盐的收入,但这是突破封锁,让抗战军民不会缺盐的办法。郁山镇的四大盐商还从各自盐灶上抽调百余名青壮年盐工,组队参军出川抗日,他们绝大多数未归来者的名字就铭刻在这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上。

夜晚的郁山中学,突然间就没有了紧张和拘束,孩子们把这个夜晚当作了一次文学的嘉年华,争先恐后跑上操场正前方的主席台,抢过话筒,用普通话或郁山方言朗诵张远伦的诗,也激情地朗诵孩子们自己创作的诗。

台下,远伦和同行的所有作家被一群群的孩子分割包围,孩子们有的拿着书,有的拿着笔记本,有的则拿着一张刚刚从同学那里撕下来的纸页,请作家们签名。我也被一群孩子所包围,被人群挤到最前面的是一位小个子女孩,她努力地将头从丛林般的手臂中冒出来。

我想起上一次问张远伦的那个问题,他说,苗家人把善良、美丽、聪慧的女子称为“娇阿依”,阿依河也是因此而得名。

眼前,就是一个娇阿依。尽管这是夜晚,尽管操场上的灯光不够明亮,但郁山上空的星星却比城市里的更明亮,她的眼睛里也就有着很多城里孩子所没有的光。

“妹妹,你要我写什么呢?”

“签您的名字就行。”

“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写了什么作品吗?”

“我有了您的签名我就认识了您,我就会去买您的书来看。”

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为她的热爱和坦诚而感动,我有些后悔,来郁山为什么不带上一本我自己写的书呢?

或许,我会为这位素不相识的娇阿依写一本书,不知道她的名字没关系,我记得住她眼里的光,没有联系方式没关系,我相信她所说的,她会去买有我名字的书——她一定会在我未来的某本书里看到她在镜子里看到过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有小伙伴喊她,这一下子我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张晶涵——这个会发光的娇阿依有着一个会发光的名字。

在离开郁山的时候我再次回味那句话,或许还有另一种解答:养儿养女不用教,带着他们来一次彭水,来一次郁山,我们看到的不再是关山千重,不是要给孩子们苦难教育,只要踏上了这块土地,孩子们的内心也就能重温那种“善”和“利他”,孩子们的眼里也会有像娇阿依眼里一样的光芒。

编辑:冯驿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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