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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莙专栏|石泉苗寨,抑或旧梦里的桃花源

作者:杨莙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7-23 08:50:41

日头偏西的时候,石泉苗寨,这个栖身于酉阳县苍岭镇大山里的村落,像我儿时安放寒暑假的乡村——东升一样,出现在面前。我并不是说,二者的外貌有多像,除去乡村这个共同的称呼外,几无相像之处。被几面小山坡环抱的东升,没有吊脚的木楼、雕花的窗,没有种类繁多的古树,没有连绵成林的枫树与香樟,除了和苗寨一样,俯仰可见一树树粉嫩的桃花、杏花外,亦无苗寨开得娇酣的玉兰、紫荆和山茶。

但尽管如此,我的思绪仍如一匹执拗的马,不回头地奔向东升。那里,是我的老家。

理想国、乌托邦、桃花源……说起东升,我会毫不吝惜地把这些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词语送给它。我的家在距东升7.5公里的城里,在那个家,吃饭时不许说话,看小说若被父亲发现,轻则训斥重则斑竹条子刷刷挥过。看邻居的孩子旁若无人地换电视频道,令三姊妹羡慕得像那只叫汤姆的猫,眼珠子嗖嗖地往外弹。有一年暑假,偷看电视,不慎将天线拧断,想都没想便一致做出撤退的决定。七月天,从7岁到14岁的三个孩子,顶着烈日的火舌,吃醉了酒一般趔趄了两个多小时后,终于逃亡至东升。

是的,东升就是我逃避家庭战事的乌托邦。

每天睡到自然醒,打猪草、采野果、骑牛喂猪、摸鱼捉虾……天宽地阔的乡村是一个顽童再好不过的舞台,她可以感情真挚、不需任何想象地唱“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是的,东升就是我不知魏晋的桃花源。

少年时代的逃离,更多是因为对家庭高压政策的一种抗拒,成年以后,行走于乡村便有了更多的理由。有时在郊外的田埂上走走,在麦地边坐坐,或是在开满野花的青草坡躺躺,对我来说,都是一次惬意的逃离。

此时,我和文学院的同学穿行于郁郁葱葱的石泉苗寨,夕阳下,有着500多年历史的苗寨沉静而安宁。牛专注地啃着青草,体形丰腴的老母鸡,咯咯咯的,唤着它一团团绒球般的小儿女。

上一站是酉阳的桃花源。芳草鲜美的桃花源自然是喜欢的,可我更喜欢远离喧阗却没有远离人间烟火的地方,田野、炊烟、几树花、几声鸡鸣狗,就像,我置身的石泉苗寨。

石泉苗寨分上、中、下寨,爬坡上坎地走了一遍后,一股久违的柴火味袭来,少不得循了味钻进灶房。

两位大嫂,一个在一口大锅边把持江山,一个在灶火的映衬下,红着脸膛。灶台上,油滋滋的香肠、腊肉已切好装盘。灶屋一角的火铺,令我的昏花之眼猛地清亮。火铺,一张石头砌的台子,约半米高,中间是火塘,鼎锅里,干豇豆炖五花肉咕噜噜地唱得正欢。将花生丢在炭火上,命令粉条“吱”地轻响后,膨胀并酥香,儿时欢天喜地做过的事,在眼前一一闪回。火塘边,豁了牙的老婆婆招呼我上去坐,我得令般纵身一跃,坐在她身边,喜获软糯甜香的烤红薯一枚。

干豇豆炖五花肉很快便端上了桌,和烧白、豆花、酢海椒、腊猪蹄炖藕汤等农家菜以及自酿的米酒一道,缭绕着浓浓的乡土味道。

我在蘸豆花的调料所发出的浓烈辣香里练习深呼吸,是干辣椒现炕现舂才出得来的香味。那味道太熟悉了,从前一回到东升,祖母就用苞谷粉或红苕粉给我们熬凉粉吃,拌凉粉的辣椒油,正是用干红辣椒在铁锅中炕好后,放擂钵里舂好所得。祖母一边舂,一边在我们的抗议声中接二连三地打喷嚏,很多年了,那响亮的声音依然可以震痛我的耳朵。

晚饭后,围坐于噼啪作响的篝火边,听山歌。

请原谅我以记流水账的形式记录我在苗寨的行走,因为每一步,我都不愿放过。

酉阳人,个个会唱山歌,劳动歌、爱情歌、闲情歌、苦情歌……大山里的村民、诗歌早已飞出大山的诗人——这些散落在民间的歌王歌后,嗓子一亮,就能让人的心尖尖,微微一颤。

篝火熊熊,情歌张扬,那个为毛妹写了99首致命情诗的歌王,唱出的情歌同样致命,读过他诗歌的人,便不难理解他的山歌因何与众不同。有人笑言他的山歌有刀斧之功,可砍人。果然,他吼,他喊,穿云裂帛,扯肺扯肝。一只闯入山歌丛林里的“黑豹”,一曲重金属的摇滚山歌,如同烈焰,轰一声,便燃烧了苗寨的夜晚。

还有5个老歌后,最小的65岁,最大的87岁,几个老姐妹并排坐于一张长条凳上,轮番上场。

“不唱山歌不开怀,妹不约郎郎不来。酒不劝来人不醉,花不逢春不乱开。情歌一曲定了音,阿妹劝哥请放心。妹是山寨芭蕉树,芭蕉换叶不换心。”

说唱就唱,嗓子又高又亮,当我必须把这样的歌声与一张张沧桑之脸联系起来时,我在那些皱褶里,不只看见了岁月的痕迹,还读到一种精神,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生如夏花之绚烂,脑海中浮出这句话来。

晚上10点,篝火熄灭,同学们4人一组,入住各家农户。被一名女子和她的手电带领着,去中寨石义家。路过一幢木屋时,女子说,她家就在这儿。我顺手拍了拍门,算打个招呼。“睡哒——”屋里老婆婆的回答,脆而悠长地敲打着苗寨之夜的静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人家固守着代代相传的生活方式。

两人一间房,干净整洁,床上开着大红牡丹的被子,软而厚,估计得有8斤重,这让我又一次回眸我的童年,每回去东升乡下,睡觉时盖的,总是那大红大绿的被子,喜庆而敦实,每回睡下,梦都踏实。

没有将手机设置闹铃。倒头便睡是青春年少的记忆,成年以后,我的睡眠属于中等,若在外面,则毫无悬念地沦为末等,光线和声音,稍不慎就会赶跑向我走来的睡神,所以每次设置闹铃都是做过场,它还在睡梦中呢,我早已睁开眼睛。退一万步说睡过头了,旁边还有同学不是?钻进被窝,立即被远去的时光温暖地覆盖。

我不知道窗外是否有虫吟,也不知道满山扬起新叶的树,是否将鲜嫩的草木气息传递进来,因为睡神不费吹灰,便迅速将我降服,直到有人在敲门,“起床哒——”依然是那好听的声音,脆而悠长。

一瞧时间,呀,7点48分了,8点10分要出发呢!被别人喊醒,出门在外,是破天荒。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出门,满耳鸟歌,独唱的,对唱的,合唱的,热闹得不是一般,竟不知鸟儿们的演唱会始于何时,是在排练那首百鸟啁啾的经典民乐《苗岭的早晨》吗?清新活泼,洗心濯肺。早晨的苗寨是鸟儿们的天下,休憩了一个晚上,有足够的精神头来练嗓,它们唷嘀唷嘀地唱,它们唱得你精神一振,浑身舒畅。空灵、婉转、清澈、悠扬,鸟儿的嘴里,是不是藏着世界上最美妙最神奇的乐器?反正我信。

同学们在议论鸟儿的欢歌,他们说,鸟在清晨喊醒了他们的耳朵。

鸟在清晨将耳朵喊醒,很诗意,很美好。

鸟在清晨没能将耳朵喊醒,其实,也有诗意,也很美好。


编辑:向俞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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