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泰湧专栏|酷夏絮记
作者:陈泰湧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8-22 11:44:14重庆的夏天就像一个“婆子妈”,刚接触时那股热乎劲儿挺暖人心,真进了她家的门后才晓得那火辣辣得让人流泪,再后来就习惯了,慢慢相处呗。
我第一次对重庆的夏天产生记忆还是四十多年前的熊孩子时代,放暑假去投奔在成都工作的父亲,要从朝天门码头下船再到菜园坝去换乘火车。船在晨雾中进了港,爬了长长的石阶才算是上了岸,要先去坐两根辫子的电车到两路口,再坐缆车下到菜园坝。
整个重庆城要比别的城市醒来得更早一些,这座城市是在“吱嘎吱嘎”的凉板奏鸣声中突然苏醒过来的,街边路沿上到处都铺满了竹凉板,人们会拿两个长条凳一头一尾搭个架子,再将凉板铺上面,成为一张简版的床。
船到得晚了点,人们已经在收捡凉板了,睡眼惺忪的小孩被家长拖了起来,站在边上晃晃悠悠,甚至还能抱着树继续打盹,直到家长把凉板扛进了家再来把人扛回去。早晨的重庆城还有一丝凉意,还需要一床毛巾被,有些人睡得沉,周边邻居撤场还没惊醒他们,或许是已经醒来,但舍不得这一丝凉意总想能多躺一分钟也算一分钟,可惜街边行人渐多,还有“康福来,康福来,上车就走”的吆喝声,瞬间将这座城市翻了个面。
错过了火车,得等到第二天早上了。我找了一家旅社住下。旅社里小孩还真不少,大家四海之内皆兄弟,难得聚在一起那是精神抖擞,搞得整家旅馆楼上楼下没片刻安宁。中午时分,小旅馆里的成年人扛不住暑热,房间里的吊扇开到最大档位,在吊扇叶子的呼呼声响中昏昏睡去。
有一间房间门大敞着,一大汉躺床上鼾声如雷,伴随着呼噜他的嘴唇还一张一合,开的瞬间气流冲击还有颤动,一群小孩就蹲在床边细细地观察,捂着自己的嘴笑,演默剧般模仿。事后回想,那一群小孩中,我最有学医天赋,对他那两个幽深的大鼻孔充满了兴趣,手里恰好有一把纸做的小手枪,枪管就像内窥镜般悄悄伸进了他的鼻孔。
我很小心的,这位大叔一声喷嚏突然坐了起来,纸做的枪管还戳在他的鼻孔里,枪柄吊在外面,鼻血顺着枪管往外淌。这下整个旅馆中午的寂静彻底被打破,很多房间都传出了小孩被揍的惨叫声。
我受到的惩罚份量最重,时间也最晚,兑现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后了。高考把我送到了重庆的医学院里,我们临床医学一个年级三个系的四百多个本科生住一幢楼里,一个房间七个人,不准使用任何电器,就算自己带个小电扇也没用,晚上11点准时拉闸熄灯。床上只铺一张竹凉席,蚊帐撩起,两边宿舍均把门窗开起,手里还得拿把扇子拼命扇风。
大学期间,我最后悔的就是去书店买了一张人体解剖挂图,纯属浪费,因为每个人的席子上都有一张标准的人形图案,中央黄澄澄的竹篾和周边青白色的竹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比一的比例,百分之百的仿真。
大学生活也并不是特别的苦,毕竟酷暑来临时往往就是期末考试时节,考完就可以回家,回家就有电扇,再不济也可跑到解放碑的各大商场大楼门口蹭空调。重庆百货大楼是少有的开有中央空调的商场,很多人不好意思在商场里闲逛太久,或许逛得腿软,门前的那几阶台阶就坐满了人,那可是当时重庆城的一景。
再后来就工作和生活在重庆城里了,年年看重庆人和暑热斗智斗勇:早些年公交车很少有空调,司机会搬一大坨冰块放驾驶室降温;那个时候也不是人人家里都装得上空调,政府就开放一些防空洞作为纳凉点;大型商场越来越多,中央空调逐渐成了标配,大都会商场还有重庆第一个真冰溜冰场……
我看了看周围的朋友,很多手里有余钱的人在周边买了避暑房,有时间的整个暑期都躲出去,忙工作的就抽周末躲出去暂避两天。我的理想避暑房,是一座小院,房子不大,院子也不大,但院子里一定得有一棵高大的黄葛树,树荫深处蝉鸣阵阵,树荫下我搬两张长条凳出来,再搁一张竹凉板在上面,院子外面一定得竖一块牌子,上面写几排小学生看得懂的字:“爱你孤身去乘凉,爱你不闹的模样,爱你扔掉纸手枪……”
编辑:冯驿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