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勇专栏｜东溪湖

东溪湖，原本是一条溪流，它从巍峨的方斗山脉东部一路浅唱着，蜿蜒着，流经百余里，聚在重庆市忠县东溪镇翠屏与羊鸣两山间的山谷，汇成一条水波荡漾的河，河水绕过九曲八道弯，从老城对面的钟溪口扑入长江。

这条“转转河”，千年如一日地曲折流淌，滋养着东溪两岸的草木、庄稼与村落，一方百姓择溪而栖，沿河而居，荡舟而逝，日落而息。

之后，这里有了驿道，有了集市，有了商贸，有了私塾……一切就像东溪岸上蔓生的水草，静静而来，勃勃而生。不过，这一切在当下邂逅了三峡截流，橘树、水车、村庄、学校、石板路……就像一场梦，从溯涨的河水里静静地消散，消散的，还有一首记忆模糊的民歌：“东溪口，转转河，背煤炭，求生活……”

东溪河一转身，成了一泓纯净的湖、浩渺的湖，就像一位婀娜少女长成了温婉旖旎的女人。待到江水漫至175米水位，山水相濡的东溪湖，碧波潋滟，芦苇水草，渔舟鹤影，好一幅润湿的江南水墨。

从钟溪口弃岸登舟，坐上一位老乡的长江清漂木船，穿上救生衣，打开相机盖，便朝东溪湖的深处漫溯。

午后的阳光，把湖水暖暖地沐浴着，粼粼波光透过氤氲的水汽，闪着斑斓的光晕，山是青黛的，水是澄澈的，夹岸竹树葱茏，杨柳依依，远处云山逶迤，雾霭袅袅，湖上清风拂发飘逸，舟畔雪浪伸手可掬，伫立船头，或俯，或眺，山觞水酌，或舞，或歌，如诗如画。

不到半时，山势回转，清漂船拐个弯，长江在身后化成了背影。啊，好美丽的一泓湖，似乎比太湖还宽，比西湖还绿，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山容水意，静如处子，纯净得不含杂质。最是湖中那一绿岛，如同一颗硕大的翡翠卧于湖水中央。

清漂船径直朝绿岛划去，近了，二百米，一百米……绿岛岸边，蒹葭苍苍，郁郁青青，葳蕤的芦苇随风摇曳，缤纷的野花邻水盛开，岸芷汀兰，绿洲倒影，在东溪湖的云水间揉碎，让人忘却身在何处。就在那一刻，只听“扑嗞”两声，两只白鹤从岛岸的水草丛里跃起，弧一样掠过湖水，朝湖面深处飞去，那轻盈的翅膀，好似羽毛，又如芦花，在湖水的薄雾里飞升，舞蹈，交融……

见到古诗中的“闲云野鹤”了，优雅而起的白鹤飞得那样洒脱超然，她携着水草的香气、绿岛的情意，浪漫地飞去，从容地飞过，去叩击湖水，去寻觅归巢，去迎接风雨。

清漂船绕到小岛南面，只见清水畔、浅滩边、芦秆上，白鹭、白鹤颧鸟时而孑孑茕茕，时而卿卿我我，时而对歌对舞，毫无“溪边吊影孤”的寂寞，也无“顾影逗轻波”的单调，但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野趣，还有“野花无时节，水鸟自来去”的淡然。听说白鹤一旦婚配，一生形影不离，生死与共，真叫红尘中的男女羡慕至极。不经意，忽地“扑嗞”几声，又一群白鹤从萋萋水草丛里腾空而起，好似向空中抛出一朵朵百合，她那曼妙婀娜的身姿，灵动飘逸的气质，随那鹤影落入我的心湖，溅起一阵阵莫名的馨香。

船再往前行，远眺东溪湖，碧水苍穹，云水相接，岛屿沙洲若隐若现，茂竹梯田错落交织，湖岸青山重峦叠嶂。让船停于岛岸，坐在船头的竹椅上，静静地赏那芦苇，摇曳一片云淡风轻，悄悄地窥那野鸭，划开一圈圈涟漪，任那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看那萍水草木，野渡孤舟……“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抛开城市的喧嚣、马路的尘埃，躲进这东溪湖畔，或品茶聊天，或赏湖观鹤，或乘舟登岛，聆听清脆的鹤唳，呼吸清新的空气，定有如释重负的超脱，找回一颗澄澈如水的心。

兴尽回舟时，夕阳西下，河风飒飒，我对老乡说：“你每天在湖水清漂，能唱几首渔歌不，好听的？”他清了清嗓，立于船头唱起来：“月亮出来亮光光哎，照见东溪打鱼郎，打不到鱼儿难收网噻，见不到情妹想断肠哟……”那一刻，东溪湖在烟霞中，在歌声里，妩媚而恬静，温情而豁然，让人纵有“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的人生彻悟。

好美的东溪湖，那湖上白鹤，便常跃入梦里蹁跹飞舞！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重庆作协会员，曾获第九届重庆文学奖。）

编辑：胡梦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