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德成专栏|村小二三事
作者:谭德成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09-09 14:18:41我的职业生涯中,有过几年村小教师经历,那些年还没有教师节,所以从未以教师身份过一次教师节。现在,每当教师节临近,那段岁月里的那些事,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帧帧、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旋,久久不能释怀。
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从县城的师范学校毕业,被分回到家乡一个名为三台的村子教书。虽说是在家乡,村子的名字经常听父亲念叨过,但我之前没有去过这个村子。因为那时这个村子是县、区、公社三级干部蹲点抓的农业样板村,声名大振,每个农事季节里,来来往往参观的人不断。当年时任村干部的父亲,一年要去学习好几次经验。由此,我也不因为没有分配到镇上的小学工作而不高兴,反认为回到村子,在这里工作,有来自哪儿又回到哪儿的踏实感,对生活工作充满憧憬!
记得报到那一天已是入秋时节了。我从街上出发,背着铺盖卷,斜挎布包,提着塞满洗漱用具的网篼,流着微汗,爬完一个名为倒马坎的“之”字拐长坡后,来到了一片满眼谷黄的田园。沿着凹凸不平的机耕路,顺着长长的渡水天槽走到尽处,便是这个村子的小学。
还没有开学的校园操场,成为附近农民的晒坝,挤满了“稻草人”,密不透风,等着“上树”过冬。从半掩着的侧门走进校园,几株月季花只剩下枯萎凋零的残瓣,也许是好久没有下雨了,假期也没有人浇水,和其他零零星星的花草一样,蔫头耷脑的,快要渴死了。校园内的老榆树,有的高大粗壮,有的矮小柔弱,叶落纷飞,也快秃顶了。操场的左右两排是灰砖青瓦教室,窗外就是农田、农舍,庄稼茂盛,鸡鸣犬吠。正面是以前的一座庙宇改造的几间平房,既作教师办公室,又作教师寝室,端头偏房是厨房。记得那天我有些兴奋,正在校园里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叫“谭老师”,我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不是在叫我,但我四下看看,除了来人就只有我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让我被尊重和有满足感的声音。我扭头望去,原来是这个村小的负责人,听说我来报到,他放下家里的农活专门赶来接待我。我俩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聊了大半夜,他耐心地给我介绍学校的各种情况,殷切地给我的工作提各种希望。那夜,他给我的职业生涯点亮了第一盏灯!
这个村小不小,在当时的条件下也是远远近近中条件比较优越的学校,也许是村子地理条件好、人口多,加之村子在外的影响力,小学班、初中“帽子”班、幼儿班,都有设置了,麻雀虽小肝胆俱全,拥有十里八方的生源。毕竟是村小,公办民助,教学条件始终没有中心小学好,但教师对学生有着既朴素又有高度的责任感,以爱岗敬业的态度长期扎在乡间里教书育人,把忠诚刻进泥土里。
正因为如此,学校规模比有的中心小学还大,但改变不了村小属性,所以不配管理班子,由上级学校口头指定一名教师为主任教师,权当“校长”,担当起责任。尽管是这样,回想起当年在这所村小的7年时光,心头还不由自主地火热,甚至认为经历过那些点点往事,成为了一生中明亮的星光,时时闪烁在眼前……
有一餐饭,特别让人难以忘怀,既心酸又开心。那时,村小老师都是自己煮饭,我来这儿工作后,所幸的是学校与所在生产队达成协议,生产队派人到学校帮忙做饭,学校粪坑由生产队使用。从此,几个公办老师进入“食堂化”时代,建起了伙食团,教师轮流管伙食。我第一年拿的月工资是29块半,每月预缴伙食费9块钱。罐罐儿蒸的大米饭,一碗盐菜汤,虽然顿顿吃得津津有味儿,但久了心头还是慌。记得是一个暴雨天,山上水库泄洪时,一个农民把早上捡到的一条八九斤重的草鱼送来了,尽管鱼不很新鲜了,还爬满了蚊子,但老师们还是咬紧牙关现场掏钱买下加餐。上午放学后,民办老师和学生们回家吃饭去了,我们在校的老师直奔厨房,望着刚刚起锅的一筲箕油炸瓦块鱼,咽着喷涌的口水,筷子都来不及拿,用手抓起就开吃。有位资深老师最喜欢喝酒,他说这个安逸好下酒,边说边回到寝室,把放了半年多的一瓶供应酒拿出来大家喝。那场景,是我来到这里教书后,第一次见到餐桌上的沸腾,第一次感受到简单纯朴的开心,第一次感受到口腹之欲的满足就是幸福!让人欣喜的是,随着教育春天的到来,在我之前的这几位公办老师,也是伙食团的起始成员,凭着一颗永不泯灭的信念,都走出了这所村小,走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在村小的时候,还有一件事当时让我们非常焦虑,后来却让我们人生受益。有一段时间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被调走了,补充进来的全是年纪轻轻的,教学的压力就是教学质量的竞争。管我们的校长,每次开会就声色俱厉地说,你们才出来的娃儿们,不要以为你们捧着的“铁饭碗”砸不烂,奋起努力才是你们的希望,一席话听得我们胆战心惊。在校长的严厉教诲下,我们白天全天上课,晚上挑灯自学,用时间和汗水践行教学相长。一天早晨,我起床站在有些潮湿的寝室地上,右脚膝盖突然痛起来了,以为是晚上久坐带来的不适,就没去管它,上课铃声响了,朝着教室走去,没想到才走两步梯坎右脚就抬不上去了,幸好隔壁“帽子班”的初中生发现,把我扶上了讲台。在我讲课一刻钟左右,眼睛一黑,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过来时,已躺在了寝室的床上,村里的赤脚医生赶来了。后来我去区医院看病检查,医生说,脚是关节炎,晕倒是因为心肌缺血导致。
还有那七八个民师相伴同行,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相互建立起了一辈子的深厚情感。不仅仅是工作上,他们对我的生活关心也是无微不至。课堂上是教师,回家是农民。男的女的一个样,天天看见他们泥脚来泥脚回,格外地心疼。但他们心中永远抱着一线光芒,哪怕微弱,从不言弃,用朴素的情感,让乡村该上学的孩子一个不丢下。一到周末或放假,我没有回家,少不了到他们的家里作客,就是喝一碗稀饭也会喝得心花怒放。十年二十年后,传来他们的好消息,陆续转为了公办教师。遗憾的是那个读过农校返乡的民师,被病魔提前夺走了生命,没有等到这一天……
去年春暖花开时节,我又回到了离开40多年的村小,学校已经不是旧时的面貌了,在履行完存在的使命后,展示出嬗变的希望!
编辑:周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