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俭专栏丨南瓜记

乡友说，如果说乡村的夏天是属于辣椒的，那么秋天就是属于南瓜的，南瓜赋予了乡村一个金秋。我对乡友说，从青绿到金黄，乡村的四季都有南瓜的歌吟和奉献。

我生长在婺源农村，对于南瓜太有亲切感了，从小没少吃南瓜，如今依然一往情深，日常饭桌上，不管有菜没菜，只要有南瓜汤拌饭，就能呼噜呼噜吃个光溜。“红米饭、南瓜汤，餐餐吃得精打光”，一首井冈山红色歌谣，道出了南瓜最经典的吃法。

在思溪村老家，有几片菜园，春夏秋冬，菜园的布局颇见母亲的心思，苋菜扁豆瓠子，辣椒茄子豆角，萝卜青菜红薯，黄瓜苦瓜丝瓜冬瓜，那高高在架子上，个头最大，威风堂堂的就是南瓜，像坐在帷幄中指挥整个菜园的将军。

母亲特别爱种南瓜，南瓜适应性强，种起来比较容易，产量高，耐贮藏，关键是南瓜用处多，既能当菜又能当饭。在母亲看来，从绿藤金花，到青青小瓜，再到金灿灿老瓜，南瓜一身是宝，从幼嫩到青春，直到变老，一辈子都奉献了。

正当青黄不接时，绿莹莹、嫩生生的南瓜藤叶率先被端上餐桌。待到青绿藤蔓爬满南瓜架，母亲时不时打一次枝，摘来藤蔓，撕去一层皮，切成小段，干红辣椒一起炒；或是掐几把水灵灵、毛茸茸的南瓜尖，藤蔓上最鲜嫩的一节，冲洗后用开水一烫，加食盐、蒜泥、辣酱拌匀，这两道菜入口可能有些粗涩，越吃越感觉嫩滑爽脆，口舌生津。如今专门有培育种植南瓜尖，市场上常见有卖。

南瓜花盛开的时候，吹出一个个金色的大喇叭，把整个菜园鼓舞得生动起来。在母亲的巧手里，南瓜花有多种吃法，蒜蓉清炒南瓜花、南瓜花炒鸡蛋、南瓜花皮蛋汤、油煎南瓜花，南瓜花包最为讲究，将豆腐、香菇丁、最难得有肉泥，加紫苏、姜丝、葱花、胡椒粉，拌匀塞入南瓜花，包裹一层淀粉，装盘摆好，入锅蒸熟，黄澄澄，香喷喷，糯嫩开胃。如今春天到婺源旅游，乡间小店都可以吃到清香美味有营养的南瓜花包，一道农家土菜，让游客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四五月份，青青的小南瓜圆头圆脑在瓜架下冒出来，像捉迷藏一样，被母亲摘一两个来，切成虾米一般大小，煮起来特别鲜美，称之为“虾米鲜”。转眼间，南瓜就长大了，圆溜浑实，基本定型，长圆，扁圆，瓶状，桶状，大大小小，一个个挂在藤上，躲在叶间，藏在地上，皮色还是青青的。纵有千般不舍，母亲还是会忍痛摘下青南瓜，用红辣椒炒青南瓜片、青南瓜丝，让餐桌多一份美味。

秋天的确是属于南瓜的，秋光灿烂，金亮金亮的南瓜像一个个威武的大将军走出营帐，占尽了菜园的风头。闪耀着金色光泽的南瓜，有的似脸盆、似磨盘，有的大如斗、如大花瓶，更有的像水桶一样粗大。这也是母亲最欢喜的时节，一趟又一趟挑两箩筐南瓜回家，摆放在堂前、后堂、阁楼、柴房。南瓜耐储存，到来年三四月也不会坏，这些憨厚敦实的南瓜将伴随一家人度过漫长的秋冬和春荒。

毕竟有了南瓜，日子就有底气。在瓜菜半年粮的年月，南瓜、红薯成了糊口度日的主要依靠。吃上一碗醇香甜糯的南瓜饭、南瓜粥，就足够美好，母亲将南瓜洗净，刨皮，切开，掏出瓜瓤和瓜籽，再将南瓜切成方块，拌入将熟的米饭慢熬，一锅香浓甘甜金灿灿的南瓜饭，看着就流口水；或煮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南瓜块、南瓜汤，上面撒葱花，色香味俱佳，胜过一碗红烧肉、蟹黄汤。

掏出的瓜瓤是不会丢弃的，掺入猪食。刨下的南瓜皮再清洗一遍切碎，拌入红辣椒末，炒起来吃，香香辣辣，就着一碗粥瞬间喝完，当然现在不再吃南瓜皮了。南瓜子洗净晒干，集中存放在瓶罐里，留足种子后，中秋节炒一点，大部分留到过年炒起来待客，那南瓜子炒得金黄金黄，喷香喷香，亲友来了，邻居来了，泡一杯茶，端一盘南瓜子，就不会显得寒碜。如今我们还保持这一习惯，每次买来南瓜，掏挖南瓜籽，一次次收集起来，聚少成多，炒起来吃，香香的，仿佛回到乡村童年时光。

犹记得每年中秋，母亲都会做一种南瓜饼，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蒸熟，揉团压成小圆饼，沾上芝麻，用油锅一煎，金黄金黄，外酥内糯，深受喜爱。香辣南瓜干是逢年过节最好的零食，老南瓜刨皮洗净，横切一圈一圈，用竹竿穿起来，露天打霜，风干软化，切成小条，和入米粉、芝麻、辣椒、姜蒜，蒸熟后再晒两三天，就可以直接吃，香辣甜糯，颇有劲道，母亲去世后，我就没有吃过这么地道的南瓜干了。

南瓜承载着太多儿时的记忆，承载着母亲太多的牵挂。母亲古稀之年还在种菜，少不了种南瓜，我们过年回老家，母亲都要在后备箱里塞满蔬菜，挑选两个老南瓜，让我们带回城里吃。

这些年，南瓜的各种花样新吃法撩拨着我的味蕾，翅尖南瓜盅，南瓜蛋卷，糖醋南瓜丸，咸蛋黄焗南瓜……如果搞南瓜菜谱大全，至少会有100种吧。要是母亲还在世，肯定也能做出来。

平平常常的南瓜，不是山珍海味，却实实在在，可以粗糙的吃法，可以精致的吃法。妻子知道我爱吃南瓜，每次买菜总要买一节老南瓜。我的吃法很简单，把金黄的南瓜切成小方块，加水放油，煮一刻钟可熟，撒一小撮葱花，粉糯香甜，好看好吃，回味悠长。

编辑：贺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