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纯荣专栏丨节气里的秋天
作者:符纯荣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11-18 10:34:01立秋
一阵小北风,栖落在屋门前的瓜架上,微微晃动。
屋后一阵急雨,让伏暑这只豹子的脾性有所收敛。
插在墙缝里的镰刀,被过度的湿热染上暗红锈迹。几只秋虫先后路过,鸣叫声细长、急促,惊动了内里隐忍的锋利。
山里的节气,明显比外面缓慢一些——
南瓜吊在藤上,赖着不肯“出阁”。
苞谷(方言,指玉米)虬髯,仍不承认长大。
柿子脸皮厚实,尚未脱离青涩旧梦。
稻谷站在山丘,需要烈日再将甜言蜜语重复几遍,才肯托出完整而饱满的内心。
月光下,雪白的光斑“溅”到磨镰人的头顶,然后驻留下来,他还不明白这个秋天到来的另一层含义。
透过瓜架看过去:
一阵小北风栖落,快要凝成一滴悬而未决的蓝月亮。
处暑
秋风推门而入。像久未归家的那个人——
先在对面山岗端详良久,最后才鼓足勇气,打开屋门,聆听那份守望已久的“吱呀”声。
院坝里,昨夜打场脱下的谷粒惬意翻身。更多谷粒堆积在阶沿上,化不开的温湿气息,拖住一只红蜻蜓单薄的羽翅。
面朝黄土,母亲眉头紧锁。
丰收的紧要关头,阳光和阴雨正在博弈。
压沉屋檐的苞谷棒子,山梁上的晚熟稻,塆里的稻茬,等着下地的冬油菜、冬小麦,圈里嗷嗷叫唤的过年猪,组合成农事节气的一部分,一个也不能忽略,一刻也不能耽误。
下半夜,母亲顾不上轻松一下,抓紧为我缝补白日里撕裂的衣衫。
月光溜进窗格,映照出厅堂镂空的安静。
照在亮晃晃的针尖和母亲的白发上,沾一丝寒凉的夜晚,便有了亲人的温度。
白露
吃过早饭,母亲为祖父泡上一盅老鹰茶,随后带上农具,没入白雾蒙蒙的山中。
沸水翻腾。一缕茶香萦绕空际,邂逅了闲庭信步的白露雅士。
一天天地,屋前那株橘树就绚烂多姿起来。
枝叶间,一张张红彤彤的脸,仿佛被秋风点燃的红灯笼,指引一群夜露款款而至,笑容满是糖分和亮光。
趁日头还未升起,我去田间割稻茬。那时,牛在路边安心啃食草叶;蚂蚱不时惊飞,肩背滑下几滴青绿色的簌簌声。
一枚落叶旋舞而下,打中我的额头,引发短暂的眩晕——岁月筋络毕现。那韵律深刻、沉重,注定感化我的内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多年后,被古典意境唤醒旧梦的人,一直记得回家的方向,露湿衣襟;一直记得——
钥匙,放在向阳的窗台上。
秋分
谁能告诉我,前夜满盈的月色,从明日起,将会去往何方?
星空之下,亮如白昼的节能灯,看守着紧锁的院门。
谁能告诉我,一块蓄能充分的太阳能板,如何转化人间缺失的温度?
从今夜起,一个季节恰好被分成两半。
昼与夜的长度,在此交接与互换。
暂未影响那棵老树枝头,一对大雁即将南飞的离愁。也未影响塆里那块刚刚完成收割的稻田,独立于荒芜遍野之中的倔强。
一场久旱之后的微雨,蹑手蹑脚地,下在对面山岗上。
夜风轻拂而过,苦熬一整个夏天的芭茅草,终于找回细微的心跳。
温度骤降,似乎没有任何预兆。
秋虫褪尽暑热,释放出清越鸣声。南瓜枕着枯藤旧梦,不曾散落半分甜意。人在异乡的回望,也有了裹紧衣衫的理由。
又逢秋分。
一座城市卡壳的笑容,一座村庄丢失的情感,只需要一场久违的雨水,就疏通了关节。
寒露
独立寒秋,山峰愈加凸显出峭拔姿态。
崖畔险象环生。一株草以摇曳对抗枯萎,并据此做好迎风傲雪的准备。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
岁月沉淀的箴言,逐渐散发出意义的微光。
从秋分那一刻起,阳光的锋刃逐渐钝挫,甚至边缘现出锈蚀的迹象。
到了此时此刻,经历反复“锻打”,风也有了足够的硬度。当它多削动几遍,眼前的日历便越来越瘦,相思便越来越薄。
午夜时分,一场寒露应约而至。
木栅上方的裂纹,又朝深处延展几分;抗拒风霜的羊群,又将发出不安的咩叫。
面对生活,所有微小事物都在审时度势,准备卷土重来。
在春天回归之前——
草用弱不禁风的摇曳,对众多事件保持冷眼旁观。
霜降
这透明的夜,让最后一根草茎顺着春天的方向倒伏。
夜晚使一切变得漫长。
山中岁月,进入语言僵硬、抒情缺失的过程。正如稻草垛凝滞的潮气、墙上裂痕深深的年华,以及村庄大面积留白的情感。
下半夜,浅白霜花若隐若现,取代了无数人挂在梦中的泪痕。
但我分明听见:
一棵枯萎的草根,还在为远在他乡的人,暗暗积聚活水的流淌。
编辑:王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