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泰湧专栏|陶窑寻踪
作者:陈泰湧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12-11 15:22:14重庆最有名的陶窑在荣昌。位于安富街道垭口村鸦屿山瓦子河畔的夏兴古窑是目前荣昌区保存得最为完整的清代古窑遗址。附近还考古挖掘出了大量宋陶和元陶,从当地至今仍在传唱的民谣中就能复现当年陶器生产的盛况:“金竹山,瓦子滩,十里河床陶片片,窑火烧亮半边天,窑公吆喝喊声远。”现在河滩上还有大量碎陶片,不花钱,随便捡。我在河滩上捡拾了好多碎得造型峥嵘的陶片带回家,放在玻璃鱼缸底,透过鱼缸,碎陶片比鱼更美。
寻陶窑,我跑得最远的地方是巫山。巫山博物馆馆藏有多件国家一级文物,其中就包括代表三峡库区汉代制陶工艺顶峰水平的红陶马。大溪文化的手工业生产主要是制陶业和石器制造业,比汉朝还早4000多年的大溪文化可分为三期,就是以陶的不同来界定,早期夹炭红陶多,中期彩陶兴盛,晚期灰陶和黑陶剧增。只可惜很多陶窑的遗迹我再无目睹的机会了,沧海桑田,有的沉没于三峡工程水位线之下,有些因城市建设原处高楼耸立。好在博物馆里保存了大量珍贵的抢救性的陶窑图片和挖掘出来的陶器,聊补遗憾。
在寻找陶窑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比如磁器口是船运码头,这里要外运的瓷器(陶器)就来自于附近的歌乐山,山上虽找不到完整的陶窑或遗址,但现在还是能找到很多废弃的陶片;南岸区的涂山窑名气也大,据说是“重庆的建窑遗址”,盛于宋代,但问了很多人我却始终没找到涂山上的那些被保护起来的窑址究竟在何处,只得悉以南岸的黄桷垭为中心,广泛分布在巴南、荣昌、合川、涪陵的诸多陶窑,共同构建成了“涂山窑系窑场”。荣昌的安陶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黔江的石鸡坨土陶制作技艺也被列入了重庆市级非遗名单中,梁平沙陶为区级非遗……制陶,闪烁在巴渝大地的历史长河中。一次参加川渝两地作协组织的采风活动,我发现四川隆昌和重庆荣昌虽归属于不同的行政区域,但两地在历史上均以陶而兴,制陶工艺也完全相同,直到今天,制陶业仍然是两地的支柱产业,这一次探寻让我发现,陶,在我们的生活中无处不在,陶窑,密布在我们生活着的所有地方,无论过去或现在,也无论巴山或蜀水。
磁器口的公共雕塑《更夫》是我的好友何跃的代表作,我背着何跃会尊称他为当代陶艺雕塑艺术家,当着他的面则戏称他为“何窑罐”——这是常年混迹在各个窑厂,工人们送给他的雅号。“简单点说,陶就是泥巴,我们建房子的砖瓦也能称作陶。”何跃说,不同的土壤由于其化学成分不同,烧制出来的颜色和造型就千变万化,比如荣昌当地的土壤含铁较多,烧出来就是红陶。温度也是一个因素,一般的土经过700℃的温度就能烧制出红砖,温度高了反而要烧塌(变形),酒缸、泡菜坛用的土就要好一些,烧制温度要在1200℃以上,硬度当然会更好一些,也更致密。至于瓷,那就是陶的升级版,温度更高,陶土的品质当然要求更高,泥料也加工得更细腻。有人生活的地方,就要建房,所以有人生活的地方都会有陶,也就都会有窑,在原始部落遗址发现有陶罐就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这几年,陶制品越来越多,但陶窑却越来越少。
何跃做的作品必须进窑高温烧制才算完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2000年的时候他在沙坪坝区梨树湾找了一个窑厂合作,2005年该窑厂倒闭,他就另找了水井湾的一个窑罐厂,在这里又合作了10年。这个窑罐厂的产品是泡菜坛,老板叫刘中富,“远山有窑”的老板叫刘中华,是刘中富的弟弟,两兄弟都曾烧了几十年的窑,后来窑货越来越不好卖,加上城市开发占地,刘中富的窑罐厂也关闭了。
现在何跃要烧制作品,还得把泥胚运至荣昌的一个龙窑里去,荣昌,成了很多和何跃一样的艺术家心中的圣殿,可路途越远“心子把把”就抓得越紧,他一边庆幸在荣昌还保留了很多窑口,能把他手里的艺术品从泥变成陶,又感叹艺术生活的不易。
龙窑也有很多称谓,蛇窑、蜈蚣窑、长窑、梯窑、坡窑都是它。从这些名字其实就应该能了解到这种陶窑的造型一定是长长的,有坡度。夏兴古窑遗址还完整保留着龙窑的外型和内部构造,分为斜坡状火道、火膛、窑室、出烟口几部分,游人可以随意钻进去探寻究竟。
何跃说,龙窑依一定的坡度建筑,以斜卧似龙而得名,最早出现于商代,早期龙窑一般长十几米到二十几米,到了宋代龙窑就已长达五六十米,一次可装烧二万件瓷器。作业时,在窑室内码装坯体后,将所有窑门封闭。先烧地势最低的窑头,由前向后依次投柴,逐排烧成。
虽然龙窑与其他传统陶窑相比,热效率高,节约能源,但毕竟是烧柴和煤,和当下的环保理念有冲突,与烧油、电的新窑相比又显示出了太多的不足,但艺术所追求的就是那不可捉摸的“变化”。何跃说,目前就荣昌还保留有一两个烧煤的龙窑,它的保留其实也只是从保存传统工艺这个角度出发,一年就象征性地烧两三次,绝大多数龙窑都退出了历史舞台。
“你感觉得到吗,这几年的变化超过了几千年的变化,变得特别快。”何跃说。
变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也的的确确在加速,就像这几千年的时光里,陶窑中的温度越来越高,烧制成的器物越来越美。
而陶和陶窑,还在我们的生活中。陶器所具有的质朴和粗粝的质感,像我们血脉中的印迹,抹不去的,爱不够的。
编辑:冯驿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