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我的“哥们儿”叫“猴哥”

小的时候，外婆家有一条小土狗，一出生的时候就瘦瘦的，爸爸说它瘦得像只猴子，于是给它取了个名——小猴，它性子憨憨的，不像宠物狗一样乖巧玲珑，毛色也不是顶好看，像在灰里打过滚。

个性嘛，更不像其他小猫小狗跟屁虫一样围着你团团转，它的脾气臭烘烘的。摸摸它的头，它瞪我一眼；摸摸它的尾巴，它恨不得咬我一口；唤它的名字，它更是扭头就走，丝毫不给我一点面子。当时的我，是爱记仇的小孩，它不喜欢我，为了公平起见，我也不喜欢它了。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还养一方狗，小猴果然是来自川渝大地的中华田野犬，性格中自然携带了重庆人的刚正和耿直。你不理它，它不理你。不会为了一根骨头，对你摇尾乞食，也不会因为你是主人的身份，就故意讨好接近。他好像永远都是一肚子的心事，吃了饭就独自溜得远远的，它的眉眼中透露着深沉，老是一动不动望着远山出神。

当年的我并不知道，每一条小狗都有自己的使命，有的小狗和主人走近是为了逗乐主人。有的小狗和主人走远是为了保护主人。当时的我只知道，这家伙无趣、无聊、无可救药！

故事到了这里，必须要加一个是，因为下一幕，转折来了。

听闻邻居养了条神秘的狼狗，杀伤力极强，平日都被锁在房间里。听外婆说，那家伙体形壮硕如小牛犊，吼声粗犷似闷雷。于是外婆嘱咐了再嘱咐，叫我一定要绕道走，万不可惊动这个不速之客。小时候的我哪儿听得进去呢，胆子大得能够捅破天。趁着外婆和邻居都没在家的时候，我心中暗喜，有个可以挑战自己的机会，我怎么会轻易放过？

天时地利人和，我换好了装备和一根打狗棍，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在我这个“小孩姐”面前称王称霸！我甩开双手，大摇大摆，走在邻居屋后的苹果树下，还故意拿着打狗棍在空中挥舞，发出“呜呜”的声响，幻想着到时候把狼狗一举拿下的英勇场面。

这时候，屋内传出一阵低沉有力的咆哮声。这声音很陌生，阴森森的，透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恐怖劲儿，还夹杂着满满的怨气，听着就像从地狱传出来的一样，让人头皮发麻。我脚下的步子也不稳了，开始变得摇摇晃晃起来。

出于一种强烈的求生意识，我扭头就跑。可大狼狗似乎不给我这个机会，只见一道黑影裹挟着“呼呼”风声，如黑色闪电般朝我扑来。好家伙，那狼狗站起来比我高出一大截，一身黑毛油光发亮，铜铃大眼里透着野性的凶光。我，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毛孩，哪儿见过这般场面啊？原地吓得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七魂瞬间丢了八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敏捷的身影如天降神兵般从我的身后闪出。是小猴！平日里它总是对我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没想到危险时刻，第一个冲出来保护我的是它。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根根直立，呲着雪白尖利的牙齿，对着狼狗发出愤怒的嘶吼。

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和狼狗扭打成一团。狼狗仗着体型优势，张牙舞爪，疯狂扑咬；小猴毫不畏惧，身形矫健，左躲右闪，瞅准机会就发起反击。敌我双方差距过大，我心里捏了一把汗，默默责怪自己，要不是自己非要逞能，小猴哪会遭受如此折磨？

混乱中，它们双双撞破围栏，裹挟着尘土与砂石，径直从旁边的崖坡翻滚而下。我连滚带爬地冲到崖坡边，只见下方的陡坡上，狼狗的一只耳朵耷拉着，鲜血淋漓，正狼狈逃窜；小猴则躺在一旁，遍体鳞伤，原本光滑的皮毛被鲜血染得通红，一条后腿无力地耷拉着，显然是瘸了。

它的胸脯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我的泪水再也包不住了，哇哇大哭，哭声引来了村民。村民们纷纷赶来救场，他们拿来铁楸、挖锄、木棍，将混战的两条狗强势分开。看着小猴皮肉绽开的后腿，我内心既愧疚又感动，小猴为了护我，不惜舍身相搏，这份生死与共的情谊，我会永远刻在心里。往后我只要有一口肉吃，就绝对不会只让小猴喝汤。

经此一战，小猴顺利晋升为我的“哥们儿”。我们寸步不离，情同手足。白天，我们一起下河抓鱼、抓蟋蟀、摘果子；夜晚，就一起看星星，听外公讲故事。猴哥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我总觉得它那双眼睛装满了东西，透过它的眼睛，我读懂了赤诚、热烈、忠实。

两个月的暑假一闪而过，爸爸接我回家那天，猴哥寸步不离地跟随着我，它个子长大了一些，叫“猴哥”也无可厚非，它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像个耍酷的独行侠了，也放下了偶像包袱。腿上落下的伤还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走一下停二下。直到我上了爸爸的车，从后视镜看过去，猴哥依然眼巴巴地趴在原地，歪着头有些不解的样子，它心里是不是在想：小主人，你不陪我多玩几天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心里有些酸酸的，但当时的我，一定想不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猴哥，当然这是后话了。

多年之后，小猴深刻影响到了我的交友观。那些平日里看似散漫随意，可一旦出现问题，就挺身而出的人，不正是如小猴那般珍贵的存在吗？记忆中的小猴，恰似一位遗世独立的江湖侠客，眼眸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传奇故事，历经千帆后，留给世界的，永远是那洒脱不羁、渐行渐远的背影。不得不承认，我心底的英雄主义情怀，大抵就是小时候在与小猴共度的那段难忘时光里，悄然生根发芽的。

再然后，也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小猫小狗，它们是新时代的宠物，是居民眼中的“幺儿”，他们纵然乖巧可爱，但身上携带的骄纵让我有些无法适应，特别是“公主病”“少爷脾气”犯起来的时候，甚至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真正发号施令的主人，谁又是乖巧听话的宠物。

随着年纪渐长，对世界万物有了独特的看法，我不再热衷于千篇一律的“可爱”，在我眼里，真正的可爱，是有一点自己独特真性情的，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不加雕琢的个性魅力。如同记忆中的猴哥，即使带着伤，也能为小主人冲锋陷阵。可是这种原汁原味的赤诚，长大之后，就很少看到了。所幸，干脆就不养宠物了。

作者：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范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