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莙专栏|万灵三叠
作者:杨莙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4-12-27 18:12:51禹王宫
禹王宫的那扇木板门,高大而厚重,“吱呀”一声推开去,一段湖广填四川的历史,便慢慢呈现于眼前。
湖广填四川,发生在清朝的一次大规模移民。自明末张献忠起事剿川后,四川战事不停,屠戮不断,几乎成为不见人影、不闻人声之地,所以需要大量人口,去填上四川这个空,清政府为此施行了一系列“填四川”政策。
说起湖广填四川,川渝人,特别是老一辈川渝人多不陌生,有几家和这次大规模的移民运动没有关联?如今的川渝人,多为湖广移民的后代,湖北某地、湖南某地,已在川渝的某个家族或无数个家族中,扎下了根。我在祖父从前的讲述和家中的族谱里寻找信息,于是我看见老杨家的祖先,挈妇将雏,随声势浩大的移民浪潮一起,从湖北麻城出发,奉旨填川。巴蜀之地远在千里之外,他们到底流过多少泪,洒下多少汗,用了多久的时间,才将一段难于上青天的路程,丈量完?
回望故土,乡愁化成一掬清泪。为了联络乡情,维护同乡利益,抵御外侮,来自湖广的移民,集资修建了“禹王宫”,为移民们盖起一个精神家园。
作为湖广填四川的移民文化发源地,重庆市荣昌区万灵古镇的禹王宫见证了这段历史。始建于康熙48年的禹王宫,占地1500余平方米,飞檐斗拱,算得上一处宏伟的建筑。“濑水朝霞梅岭月,巴山夜雨洞庭波”,门边的一副对联提示着我们,此乃川渝移民寻根问祖之地。
禹王宫内的大厅,供奉着一尊金色的大禹座像,面容端庄,浓眉,黑色的胡须,匾额上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泽被华夏。大禹像的对面,是一座两层楼的戏台,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甚为精致。想当年,锣鼓铿锵,戏班子粉墨登场,湖广移民们聚在此处,看戏,聊聊家园的那些事。空间的距离,并未断了根脉的维系。
时光更迭,看戏的人,已经永久地关闭了鼓掌叫好的声音。此刻,只有一双双探询的眼眸,打量着空落落的戏台。
大厅两边的廊房中,花轿的主人早已化作烟云,留下来的几架织布机,还有风车、水车等农具,却似乎还残存着一丝那个年代的温度。
走出禹王宫,我坐在高而厚实的门槛上小憩,我把自己,填在一段老去的光阴里。
老茶馆
一条青石板路,自宋朝,抑或更为久远的年代,一直蜿蜒到万灵古镇的今天。
青石板路的两边,又怎能少得了老茶馆?人说万灵有三多,闲人多、茶馆多、把子客(吹牛皮者)多。一条大约500米长的小街上,就有老茶馆20多家。
茶馆一律青砖黑瓦,门边的石柱多用半圆形的砖头砌成。明朝的砖头。茶馆内,很老的黑漆方桌,很老的长条凳子,一位位茶客,胡子里亦蓄满了故事。茶倌儿拎一把细长嘴的锃亮大铜壶,穿梭其间,用看得人眼花的技巧倒水、泡茶。
喝的是盖碗茶,热气袅袅升腾,那些白发的脑袋,对着手中的那盏茶,轻摇、慢晃。
眼熟的一幕。仿佛又看到了远去多年的老外公。
外公是一个资深老茶客,每天必去茶馆坐坐的,若他说要带上我,我便一路雀跃着跟去。
我就读的实验小学对面,有一家小城最大的茶馆。中间一个天井,一口瓦缸里积攒着历年的雨水。楼上是客栈,我最喜欢踩着木楼梯上上下下,只为听那咯噔咯噔空响的声音。
客人至,肩搭毛巾的茶倌儿一手提茶壶,一手端茶碗,吆喝着赶过来,茶碗瞬间摆上。人退后,茶壶微倾,开水即一滴不漏地注入碗内。外公端起茶碗,一边拿盖子轻拂水面,一边慢慢摇晃着头,吹开茶水里的浮沫后,这才浅浅抿上一口,舒服地咂巴着嘴。
四个人一桌,咂一口茶,便有一段龙门阵摆开,你高谈国家大事,我就来一点鸡毛蒜皮。日子,像茶水一般悠闲地泡开。
有时也打打纸牌,不赌钱,但输家须在脸上粘一绺小纸条,所谓“贴麻子”是也。他们为不做“麻子”而奋战时,我安心地对付一角钱一包的五香葵花子。偶尔可听一两场折子戏,那被长袖抖落出来的故事,咿咿呀呀地,滑过慢板的时光。
如今,外公常去的老茶馆,早已让位于高楼大厦,仅在记忆中留下些许断片,不想却在万灵,在以一家接一家的阵势出现的老茶馆里,一脚踏进从前。
路过一个茶幌飘飘的茶馆,被一只狸花猫拽住了视线。小狸花蹲着,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小屁孩儿”一个,却不去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也不着急追蜂戏蝶。靠近它时,并不像通常见到的猫咪那样,或者瞪圆了惊慌的瞳孔,或者极敏捷地逃开。小狸花享受着几只手掌的抚摸,它懒散而安然的神态,像极了身后的老茶馆。
烟雨巷
烟、雨、巷,每一个字,都仿佛来自于线装书,当它们并肩向你走来的时候,是否感受到一阵幽微的清凉?
青苔覆盖了烟雨巷,雨已经缠绵了许久,梯子上、巷子两边斑驳的石壁间,墨绿又深了一层,烟雨迷离,那些青苔,积淀了多少潮润的心事?巷子很窄,不过一米左右,最窄的地方估计不会超过50厘米,一级级石阶上,一个个陷下去的窝,无言地诉说着岁月。
巷子雾气氤氲,有些地段,因两墙之间加盖了一道横墙而形成洞口,光线漏进来,巷道半明半明。在踏进小巷的那一刻,忍不住想,我冒昧的脚步,是否会扰醒一个沉静的梦?
烟雨巷,我并未去想它位列于重庆最美十大小巷,我只是觉得,它位列于某个水汽泱泱的江南水乡,细细密密的雨,连成了一张若隐若现的网。有卖花的姑娘踏着石梯子走过,“买白兰花哦,白兰花要哇?”柔媚、温婉,一声声拖长的调子,轻敲着小巷的烟雨。
烟雨二字,总觉那眉目之间锁着几分凄美,几分沧桑。迷濛的烟雨,最适合给缠绵悱恻的故事作背景。陈百强有首歌,《烟雨凄迷》,你会跟着歌声走进他的忧伤:烟雨凄迷,伴我独行,昏暗街头,你似梦幻飘近……烟雨凄迷的街头,是特地为寂寞的独行人准备的,而如果面对的,是一条烟雨凄迷的小巷呢?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耳畔,依稀回荡着戴望舒的《雨巷》。
烟雨巷,悠长、悠长又寂寥,来来往往中,有多少人,会逢着丁香一样的姑娘,又有多少姑娘,会郁结成,别人心底那朵摇曳着轻愁的丁香?
伫立烟雨巷,我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的幽静,足以使我捕捉到种种美妙的声音。
一把红色的伞,像一朵艳丽的花盛开在幽暗中,不是木柄的油纸伞,当然我也不是那丁香一样的姑娘,我没有结着愁怨,在穿过这条置身于尘世之外的小巷时,我的心中,宁静无边。
编辑:胡梦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