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铁生专栏｜父母的城市之旅

以父母看得懂的文字，写感悟最深的诗。谨以此诗献给所有军人父母，祝福天下父母健康长寿。

一

记得定好了闹钟

父母乘坐的班车

午夜抵达重庆

惊醒时

已听见清洁工忙碌的声音

父母站在黑夜等待的心情

被寒风冻成了冰点

蹲在大大小小行李中间

没人知道

他们是光荣的军属

父母后来告诉我

有人把他们当成拾荒的老人

我心隐隐作痛

二

腊肉、土豆、咸菜

老鹰茶、土鸡蛋

还有父亲治风湿的那坛老酒

只剩下老土屋没有搬来

这回父母肯定下了决心

孙女开春上幼儿园

雇不起保姆

请他们接送

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

哪知道

父母的心

仍挂在老屋那只锈蚀的锁上

三

这次接站

借用朋友的轿车

松软的座位上

父母不停地调整坐姿

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

不知是好奇

还是难受

我想起父母说过

坐轿车不如坐拖拉机

赶紧关掉热空调

打开车窗

父母这才缓过气来

说空气没有老家好

差点呕吐了

借着夜色

父母盯着我肩膀

数星星一样

四

亮着客厅的灯

敞着防盗门

女儿早早兴奋地等

父母每年都来

以前挤在廉价的出租屋

他们很心疼

我们很心痛

父母看新房而来

女儿抱着新拖鞋

迫不及待

父母久久站在门口

女儿很激动

为爷爷奶奶脱鞋

他们说脚臭

我拿出鞋套

老人家笑了

很不自然

幸福生活还是个模糊概念

鞋套里袜子上斑驳的窟窿

似乎与都市现代文明

格格不入

在父母心中

五

父母看着沸腾的火锅

又看看我

似乎想表达什么

是战友的祝酒词

还是烧酒浓度高

父母的脸红变成古铜色

热情的战友们

不停为父母夹菜

老人家红着眼睛坐着

不知道如何表达感谢

战友们面红耳赤

争着买单

父亲说大家别动

今天他是父亲

父亲掏了皱巴巴的五百元

一头肥猪的钱

要辛劳一年

回家路上

我们默默无闻

那天晚上

父亲辗转反侧

我彻夜未眠

六

城市商场与乡下集市

有所不同

父母的推辞

让人心痛

我每次让父母试穿衣服

父母总是摇头

生怕我们多花一分钱

父母再固执

也挡不住固执的孝心

买了皮鞋、羽绒服、毛背心

父母骂骂咧咧

唠叨不停

在农村穿不了

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深夜

我看见衣帽镜前

老两口试穿的场景

我没吱声

怕打破他们甜蜜的平衡

七

饭后

我把剩菜剩饭倒进垃圾桶

转过头来

父亲站在身后

审视的目光

点燃我脆弱的心

父亲弯下腰

用劳动了大半辈子的手

把我扔掉的饭菜捧回

女儿大声嚷嚷

爸爸浪费

爸爸不乖

我无地自容

八

天空被高楼四分五裂

高悬在空中的阳台上

父母小心翼翼扶着栏杆

抬头看月亮星星和太阳

父母胆小

不敢俯视阳台下面的风景

一生与悬崖为伴

却被城市的阳台吓破了胆

他们在车水马龙的上方坐着

没有太多的语言

表达的冲动

度日如年

他们发现一模一样的阳台上

坐着他们同样孤独的老人

直到点燃万家灯火

才隐隐约约听到

隔壁人家说说笑笑的声音

九

只有不加班的周末

一家人才能真正团圆

父母突然说

最近老做梦

老家遭小偷了

庄稼被人收了

房屋被洪水冲了

还梦见死了

被拉去殡仪馆火化了

他们想回家

否则会憋死

儿子买新房了

父母该进城享福了

但我的父母

感觉像坐牢

反复唠叨

我该怎么办

有时候

妥协比坚持更加艰难

十

父母老做梦

后来干脆不睡觉了

后来真的憋出病了

顺从是最好的孝顺

我只能放他们回家

长途车站

父母慈祥的脸

很真实地哭着

总是重复着每次的告别语

……

加班别太晚

少点应酬

把女儿带好

两口子别总是一颗钉子一个眼

等我们动不了了再来

……

我不敢张口

直到载着父母的长途汽车

从模糊视线中消失

我继续默默等候苦苦等待

父母下一次城市之旅

编辑：杨士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