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莙专栏｜野花们

春风在岭岗那边一喊，满山满坡的野花都呼啦啦挥起手来，黄的白的、红的蓝的……大地上一年一度的盛会，每一朵，都不肯错过。

放眼望去，开黄花的似乎特别多。

开得“满坡尽带黄金甲”的，不知其名，应该是菊科的，如同微型的向日葵，一簇簇、一丛丛，气势如虹，分明是些不管不顾的野丫头，仿佛一路在振臂高喊着：“冲啊，冲啊！”黄灿灿的旗帜飘起来，悬崖峭壁，深涧沟渠，哪里有她们攻陷不了的高地？

穿一身纯正绿装的蒲公英姑娘，也举起了明黄的小灯笼，为寻她的人引路。一直呼其小名“灯笼草”，乡下的孩子皆呼其小名，二娃子、三妹崽，喊起来顺口。抗菌消炎、清热解毒，灯笼草素有天然抗生素之美称，清代王士雄言其“嫩可为蔬，老则入药，洵为上品”。春来时，和家人去乡间闲荡，顺便挖些灯笼草回家，泡水、炒鸡蛋、煲汤，在淡淡的苦涩里获取一种野草慷慨的给予。灯笼草的花语是“停不了的爱”，一盏盏小巧的黄灯笼，照亮了世间的爱。

苦苣和灯笼草俨然两姊妹，也举着一盏黄灯笼，所以有时要认错。仔细看，灯笼草的叶更绿，花更黄，而苦苣的叶绿中带着暗褐，边缘呈锋利的锯齿状，看上去就觉烈性，因此便认定灯笼草是温柔的姐姐，苦苣是性子有些倔有些刚的妹妹。西北有一种面食，浆水面，苦苣就是制作浆水的原料。苦苣性寒，具清热、凉血、解毒之功效，因此浆水面适合夏天吃。在甘肃定西吃过浆水面，酸酸的，些微的涩，面汤呼噜噜喝完，筷子一搁，心中一声暗叹，大热天吃浆水面，不亦快哉！

蛇莓，我们叫她蛇泡草，铺一地的黄花，待春风再一喊，又铺出一地的红果子，小小的圆溜溜的，有着草莓的质地，红艳欲滴。开黄花的还有酸咪草，花五瓣，虽小，一样黄得娇艳。书名为酢浆草，谁喊呢？单记得她的酸，那酸，浸润在童年里，那样的年纪，凡认为能吃的都会尝尝，心形的小叶子放嘴里一抿，眼睛立马眯成一条缝。

白色的野花也不在少数。

辛稼轩说，春在溪头荠菜花。春回大地，荠菜那细碎的小白花，实在是小，小米粒似的，撒满了田地头。荠菜可炒可凉拌，没有一般野菜常见的涩味，最好吃的要数荠菜饺子，鲜肉、葱子，再来一点田埂上的荠菜，一齐包了下锅。自己做过，在很多文人的作品里亦吃过，味道好极。

学名称作繁缕的鹅儿肠，碎白小花，状如星形，藏在油绿的叶间，星子一般眨呀眨的。鹅儿肠生命力极强，菜地里多的是，如果主人懒于打理，鹅儿肠必定繁繁复复、丝丝缕缕的，把菜们的风头抢去。鹅儿喜欢吃的鹅儿肠，如今也随乡人的背篼、菜篮子，走进了菜市场。别小看这貌不惊人的鹅儿肠，味道如豌豆尖呢，细嫩鲜美，还有清血热、降血脂之功效。鹅儿肠的花语是“恩惠”，对栖身山野、风餐露宿的植物们，我们无以回报，唯存感激。

开红花的自然醒目，亦分外妩媚。蔷薇科的刺梨花，又叫缫丝花，婴儿手掌大小，玫红、粉红或大红的花瓣，金黄的蕊，在野花中，绝对算得上大个子，也绝对算得上大美人了。有着一张张红红的圆脸蛋，像穿玫红、粉红或大红雪纺裙装的女子，飘曳在春风里。想要摘下她？但遍布于枝条的密密麻麻、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刺，会让你退避三舍，要不人怎叫刺梨？刺梨花很懂得保护自己。

一种遍坡都是的野花，跟小铃铛似的，一串串挂着。双色的小铃铛，白净的底色里，粉嫩嫩的浅红洇染开来，宛如戏台子上小旦那粉妆玉琢的脸。妈妈说那是断肠草，我问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她说小时候大人们都这样叫，因为兔子吃了会没命。断肠一词如是而来。我想到的却是朱淑真的断肠词，“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幽怨之至也！断肠草们可不独行独坐，那些个小不点儿张扬得很，这里一片那里一片，闹喳喳的，轻易便把小半面山坡给占了去，风过来挠她们痒痒了，无数串双色小铃铛便集体捧了腹，把小半面山坡笑得前仰后合。

马豌豆在《诗经》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是童年再熟悉不过的野草，摘下豆荚来，掏去籽，就是一管微型的乐器，含嘴里，“唷滴唷滴”的声音，便回荡在四野。吹奏着春之声的那个乐手，不是最优秀的，却是最快乐的。马豌豆的花犹如一只紫红色的小蝶，从细的藤蔓和羽状小叶子中探出头来，美丽而俏皮，那时你总在想，这只蝶，会不会小翅膀一扇，就飞走了呢？豆科植物的花朵大多状若蝴蝶，停歇在马豌豆上的，不过是最小巧的一只罢了。

非常喜欢蓝色的野花。人工培植的花中蓝色极少，在野花里就没啥稀奇，淡蓝、湖蓝、深蓝、蔚蓝……什么样的蓝没有？那叶子形同斑竹叶的鸭趾草，正站在一篷斑竹的脚边呢，一朵朵黄蕊的小蓝花，很淡很淡的清香着。那蓝，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是湛蓝，是明净的蓝，高远的蓝，像天空，像海水。那不比一粒豌豆更大的蓝，却值得你一次次俯下你的身子。只是见识太少，除了鸭趾草以外，我能够叫上名字的蓝色野花，好像就没有了。

其实对于浩瀚如星海的野花来说，绝大多数，绝大多数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想必她们也并不在乎这个。野花是乡村的女儿，她们赤着脚，奔跑在春天的原野上，她们那原生态的歌声，无拘无束，泼辣辣脆生生的，一路嘹亮。

编辑：周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