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卫国专栏｜地窖与捉迷藏

在家对面的空院子里，我和父亲在挖一个地窖，当时我大概10岁，虽然这是笨重的体力劳动，却也十分有趣。对大地进行开掘，然后让自己一点点儿陷落，这个漫长的过程，想一想就十分有趣。

我拖着一把铁锹，铁锹的尖端有一道弧形的亮光，这锋利的亮光给予我可以胜任的信心。我的父亲用一个农家最常见的箩筐帮我把深处的土拽到地面上去，箩筐的把手处用绳索结了一个活扣儿。

父亲先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开始挖掘，等地窖有了雏形后才将铁锹给了我。我下去挖的时候，铁锹与土块儿的撞击已经发出沉闷的回声了。未完成的地窖四壁将我包围，我与地面有了一定的距离。挖地窖时预留的窖口，有一缕亮光，父亲拽着箩筐就站在窖口旁边的地面上。

随着掘进，亮光处的天空逐渐狭小，天空只剩下一小片儿，这个时候我想起了老师在课堂上讲的成语“坐井观天”。挖好地窖后我再次行走在校园里，非常自信地认为绝不会有一个小伙伴儿比我更了解这个成语的内涵。

这项工程对于10岁的我来说有点儿浩大，不过我不害怕，哥哥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来帮助我。并且，我知道我劳动的意义所在：秋天的蔬菜会有更好的贮藏地。我们家的萝卜、土豆、白菜，我再不用担心它们堆在屋檐下，在漫长的冬季中被冻坏，又在天气转暖后烂掉。

这个古老而新奇的贮藏方式是从时间深处传下来的，第一个想出这个方法的先祖一定是一位生活的智者。我在挖地窖时只想到了它的贮藏功能，并没有想到它的另一个用途：我是在一次游戏中，偶然发现地窖是玩捉迷藏时的绝佳去处。

我和几个小伙伴儿在胡同口的大树下玩捉迷藏，大树是游戏的起点。小胖藏到了砖头垛的夹缝中，我拨开玉米秸秆丛钻了进去，秸秆丛深处传来喜娃妹妹的声音，“哥哥我在这里，你藏别处去。”我从丛中钻出来，游戏的寻找者马上就朝这个方向寻来，没有时间了，我急忙转身跑进了空院落，这一刻我想到了冬天贮藏蔬菜的地窖。

我踩着窖口预留的脚坎，小心翼翼地降到窖底，窖内光芒微弱，我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一股寒气带着霉烂的气息灌进了我的鼻孔。此时，地窖里的我是游戏中的一个角色，我需要借助地窖的隐蔽，让游戏中的寻找者奔忙。担任游戏寻找者的是喜娃，就是他的妹妹躲进了玉米秸秆丛。

游戏中寻找的意义与成年后我们不断追寻的意义是否有相通之处，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也许是漫长的寻找过程与找到藏匿者那一刻的幸福暗合了人生的某种隐喻，故而儿时玩得最多的就是这种捉迷藏的游戏，并且每一次都能带给我快乐的体验。

我藏身地窖，地窖里除了霉味儿，还夹杂着一丝蔬菜苦涩的气息。我蹲在地窖里，抬头看见微弱的光线从窖口漏进来，让我身处的世界有了一种迷幻感。此时，我听见喜娃的喊叫声，并且听见他急匆匆的脚步就在我头顶绕来绕去，我的内心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欣喜，不过我不用担心，这个藏身之所足够隐蔽，一定能逃脱来自地平面上的捕捉。

最后我失望了，并非被寻找者找到而失望，恰恰因为我对这个特殊蔽所的选择，使得一场有趣的游戏迟迟没有出现结局。我在地窖里探头，窖口的光线越来越暗，地面的脚步声、呼喊声都消匿了，这时候地面和地下都因为无声显得异常神秘，我的内心升起了一丝恐惧。

我并没有因为胜利而开心，相反，随着寻找者脚步声的远离，我心里面充满沮丧。我多么渴望他能够折返回来，对着窖口大声说：“出来吧，我找到你了，你肯定就躲在这个地窖里面。”可是现在，寻找者带着失望回家了，我也带着失望爬出了地窖。小胖和喜娃妹妹定然是被寻找者找到了，我明白了游戏也会因为一个人的固执和太在意结果，而失去它原有的意义。

我从地窖里出来往家走的时候，头顶升起了一轮月亮，我踩着棉絮一样轻柔的月光，边走边想：等到明天再见到小胖、喜娃和喜娃妹妹时，我一定告诉他们，我从捉迷藏这个游戏中悟出来的那句哲理。

编辑：刘泳含 陈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