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莙专栏｜三月

阳春三月自然是说给三月的，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繁花似锦……三月，如同美人，妩媚得很；如同样样好的青春少年，朝气蓬勃，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每月分得两个，属于三月的，是惊蛰和春分。惊蛰给人一种跳跃感，惊了一跳嘛，因此总觉得更像一个动词而非名词。惊，惊雷也，春雷始鸣也。蛰伏于寒冬，惊醒于三月，在和风暖阳中滴溜溜张开眼睛的，有动物，比如熊，比如蛇和各种昆虫。有花，三月的田野，桃花红，杏花粉，菜花似黄金，李花、梨花雪一样晶莹……轰隆隆犹如江河解冻般怒放的花朵，还不能够让你迈开蛰伏了一冬的脚步？

去潼南桂林看桃花。20世纪80年代，潼南已跻身为全国第二大黄桃基地，桃花们闹出的动静能小得了？与桂林蔬菜基地毗邻的人工运河，宛若一匹缓缓铺开的绿绸缎，“绿绸缎”靠北的那座山叫作八面山，我们一直呼其为桃花山，因为十里桃林一直占山为王。春来时，一山的桃花铺得一山的红，那红，如濡，如染，像云飘来，像霞降落。从前，潼南的赏花地只有桃花山，距城不过几公里，要走一趟却不是那么容易，先赶车，再坐“哐哐哐”直闹得人耳心痛的机动船，不仅舟车劳顿，舟车上还挤得人火冒三丈，尽管如此，仍年年三月打卡桃花山。如今可赏桃花的地方就多了，规模不小的还有柏梓的贵妃桃园、宝龙的桃博园。既起了“桃博园”这名儿，桃树的种类必不会少，桃花的颜色同样如是，从胭脂红、蜜桃粉到雪似的白，这个桃博园，是渝西地区品种最全的桃花观赏地。

去崇龛看油菜花。千万不要说油菜花有什么看头，尽管，油菜花比不过百花园中的群芳，尽管“群芳谱”里，亦无油菜花的位置。作为一种农作物，油菜花就是站在土地上的乡村女儿，很普通很寻常。我承认，一棵开花的油菜，或许会让我视而不见，虽然仔细看的话，一朵不起眼的小菜花亦有其动人之姿，却终究单薄了些。一块开花的油菜地，或许会让我不经意地瞅上那么一两眼。但是，当三万多亩开花的油菜地连成一片，齐刷刷铺展于你的眼前，还能无动于衷？三万多亩油菜花的盛放，三万多亩金色的汪洋。田野上的阳光无遮无挡，阳光下的油菜花阵，仿佛金箔，仿佛阳光，金灿灿，明晃晃，再麻木的眼眸，也会被不由分说地擦亮；再麻木的心，也会被那漫天卷地的金黄，沿江绕岸的金黄，令人睁不开眼睛透不过气来的金黄，执著地喊醒。已经若干次被这油菜花阵撞击过视觉，却依旧矮了下去，在乡村女儿们汹涌的芬芳里，低矮成匍匐的姿势。我不知道，数万亩油菜花制造的香气可否用“凶猛”一词来形容？那香气，如小兽呼地扑来，将你冲撞得差点一个趔趄；如潮水哗地涌来，将你包围，将你深深地、深深地淹没。

去花岩看梨花。你看那满坪的白，满山的白，满眼的白，满天下满世界的白——五千多亩梨花，把一个叫作花岩的镇，铺染成广袤的雪国。红尘万丈，抵不了一场白，红尘中四处飘荡的心，在一场漫天漫地的梨花雪面前，安定下来。还得说说让人无法忽略的篱笆，它们把生硬呆板的水泥便道变成了面目可亲的梨花小径，它们让日色的节奏慢了下来。是不是很多人都设想过这样的日子：当我老了，头发白了，便将院子用篱笆围了，种菜，养花，春来时，看桃花红，梨花胜雪……人们说梨花开是银碗里盛雪，那么花岩得准备多少只银碗，得盛下多少皑皑白雪？你看那白，那洁净的白，清雅的白，无比安静又无比喧哗的白……一朵梨花就是一片飘向梨树的雪花，亿万朵栖落在枝头上的雪花，令花岩再也撑不住，骀荡春风中，呼啦啦浩浩荡荡的白。到底是花岩开满了梨花，还是白雪覆盖了花岩？你会发现，岑参的“千树万树梨花开”与眼前的“千树万树雪花开”隔空相握，那梨花似的雪，晶莹剔透；那雪似的梨花，冰清玉洁。

去双江安家湾看李花。一千多亩李树齐齐开花，于是安家湾那片山坡，一下子白到无边。在曲里拐弯的山路上走着，确实有点累有点热，不过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走在山路上，从山脚到山腰再到山顶，一路上，仰视或者俯瞰，随你高兴，诚如杨万里所言，“李花宜远更宜繁，惟远惟繁始足看”，李子花开了个漫山遍野，远远看去，像不像起伏有致的皑皑白雪？像不像一匹匹莹白的、轻盈而柔软的丝缎，从天空飘下来，抑或从山下向天空飞去，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在山间？而这眼前的景致，又像不像一幅澄净灵动的写意，或者，一首让你眼前一闪的唐诗，一阙让你心中一动的宋词？

至春分，轰轰烈烈的花事渐近尾声。

春分正当春季三个月的中间，因此平分春季；春分这天，昼夜等长，太阳直射赤道，因此平分昼夜。春天走过一半，白天和黑夜各占一半，这个时候的太阳，不似冬日那般苍白，也不似夏天那般烈辣，不冷不热，一切都恰到好处。关于春分，清人顾贞观有词云，“谁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趁取春光，还留一半，莫负今朝”。

身为花，就绚烂地开；身为果，就卯足了劲儿地长。春分至，明明几天前还扬着花瓣雨的樱桃树，突然间，星星点点的小樱桃就探出头来。花落，果出，那些不比米粒大的一粒粒小果子，那些青绿的、鲜嫩的一个个小生命，何尝不是花朵们新一轮的生命历程？

从花开到果实初生，三月的世界，由美与清新主宰。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一首老歌里，意在爱情的一句歌词，却在无意间将最高的赞美赠给了三月。

三月，不是读你千遍也不厌倦，是无论读你多少遍，也不厌倦。

编辑：周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