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重庆丨大小巴南
作者:颜明华 贺兴梅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4-08 08:03:42轨道交通3号线从重庆江北国际机场一路向南,轻盈掠过渝北区、江北区、渝中区、南岸区等城市上空,进入巴南区途经龙洲湾街道,感受万达广场的一贯繁华,再抵达终点站鱼洞——3月16日,华熙LIVE·鱼洞体育馆内,上万人为世界乒乓球职业大联盟(WTT)重庆冠军赛高喊“雄起”时潮水般的声响,还响彻耳畔。
巴南区,一个时尚潮流与青春气息交织的区域。同时,它又拥有深邃悠远的历史文化——在史称巴国故地的重庆,38个区县中仅巴南区带有“巴”字。巴南区及前身千年历史名邑巴县,与神秘悠远的巴文化渊源深厚、一脉相承。
巴南区位于重庆中心城区东南部,是中心城区面积最大的行政区,辖区面积占其三分之一。但有的历史爱好者总不免一声叹息,较昔日疆域辽阔的巴国而言,如今的巴南区已是一个版图大大缩小的存在。
穿越历史时空,巴南区究竟变小了还是变大了?
一宗史学“悬案”
巴南区龙洲湾街道,重庆“两江四岸”治理提升工程范围内,有一个面山背水复建于2012年的巴县衙门。夕照下,这座建筑威严庄重,硬朗的线条勾勒出一片沧海桑田。
复建的巴县衙门为何出现在巴南区?巴南区又为何姓巴?
时光上溯。公元前316年,一场争夺疆域的刀光剑影后,强悍的秦国终于将巴国划入自己的版图。巴人,突然消失于漫漫历史长河——这就是中国史学界的著名“悬案”:巴人之谜。
巴人,去哪了?
自古长江两岸,先人逐水而居,为探索扑朔迷离的“巴人之谜”埋下生动伏笔。
“巴人中的一个分支——龙蛇巴人自巴国灭亡后,迁徙到现今巴南区龙洲湾街道这个地方。”长期“潜伏”于青灯黄卷间的著名巴文化学者、原重庆师范大学教授管维良,曾捧出令人惊呼的“一己之见”。
虽然迄今为止,学界对历史上巴人去向尚无定论,但这恰恰为巴文化增添诸多神秘趣味。
龙洲湾街道公园北路18号,是巴南区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所在地,也是巴南区巴文化研究和展陈要地。据中心主任黎明研究,先秦时期,巴国故地核心区与现今重庆市辖地高度重合。秦灭巴后,在今渝中区设巴郡,与重庆市域再次重合。公元前314年,秦国又在今渝中区设置江州县,之后更名为垫江县。
北周武成三年即公元561年,垫江县更名为巴县,巴县由此得名。时至1939年,巴县政府迁出重庆市市中区(今渝中区),暂驻今重庆市九龙坡区华岩镇,1941年迁入今巴南区李家沱街道,1952年暂迁今巴南区南泉街道,1954年迁入今巴南区鱼洞街道。
历经1400多年时空之旅的巴县县名,终结于1994年巴县撤县建区。其时,还因一个“巴”字去留,引发众人口头上“大动干戈”。
这是何故?
曾任巴南区地方志办公室主任的周进回忆,有人主张改称渝南区,有人坚持保留“巴”字叫巴南区,争论非常激烈。“巴”字最终得以保留,巴县更名为巴南区。黎明认为,“巴”作为重庆市文化符号的代称沿用至今,巴文化文脉未断,最终在巴南积淀发展为巴渝文化。
小小一个“巴”字蕴含着大历史、大文化,怎能被轻易舍弃呢?
又至2009年,国务院批准巴南区治所迁徙至龙洲湾街道,它风尘仆仆的脚步终于趋于稳定。
这似乎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历史巧合。
按管维良的学术观点,现今的龙洲湾就是巴人余部曾经喘息的地方。只不过,这次治所迁徙不再是躲避战乱,而是为了与重庆中心城区核心区域快速对接,推动中心城区南部新城迅速崛起。
也因这次治所迁徙决策牵引,2015年,万达广场落户区行政中心一街之隔的龙洲湾商圈,现已是重庆中心城区颇具人气的商业中心之一。
1994年巴县撤县建区时,与“巴”字去留一同引发关注的,还有让辖区面积再次变小的行政区划调整——除将九龙坡区4个街镇划入巴南区外,原巴县有22个乡镇被划入南岸、沙坪坝、大渡口、九龙坡四区。
有人难免惋惜:巴南面积又缩小了。事实上,古巴国鼎盛时期势力范围相当广袤。《华阳国志》载:“其地东至鱼复,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极黔、涪。”这相当于今陕南、鄂西、川东、川北和贵州思南一带。
巴南区博物馆“古代巴国·巴国遗踪”展陈单元之中,一张地图清晰呈现着“巴国—巴郡—巴县—巴南区”行政区域的变迁脉络。
现今的巴南区与古巴国面积相去甚远。撤县建区30余年过去,当年被划出的部分区域,也已成为重庆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的主战场。因此这些年,不时有老话重提:巴南区越来越“小”了。
但巴文化孕育出现今众多行政区划,不正体现其生生不息的历史包容性吗?
不囿一域赴远志
巴南区档案馆有一镇馆之宝——一份“重庆留法勤工俭学分会预备学校赴法学生代表”名册,在其陈列厅正中央静静躺着。其上,邓希贤、周文楷的名字清晰如昨。
古巴国的广袤疆域,早定格于浩瀚史海。巴人后裔,也不挣扎于历史旧梦,他们心中有更宏大的版图——那份名册,见证了1920年的一场风云际会。
是年8月27日,老巴县,长江岸,太平门码头,法商聚福洋行“吉庆”号客轮在长长汽笛声中驶离码头。80多名赴法勤工俭学的中国学生中,有来自四川广安的少年邓希贤,也就是邓小平。与他同行的,还有后来成为首任中共巴县县委书记的巴县人周文楷,即周贡植。
他们在原重庆总商会会长汪云松创办的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完成学业,踏上救亡图存的伟大行程——“输世界文明于国内”,引进国外的先进经验,改良中国社会。
周贡植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者,他于1928年在重庆参与建立中共四川省委,任农委书记兼组织部部长。同年3月9日,巴县县委在重庆兴隆巷8号召开成立大会时,周贡植不幸被捕,并于4月3日被害。
历史壮阔,革命者从不囿于一域。
辛亥革命后,广大爱国知识分子愤于内有黑暗统治现实之忧、外有列强侵吞版图之患,继续寻求新思想新文化救国图强。
长江边上,听风吟唱——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一批批革命先辈由长江水岸启程,为民族之复兴赴汤蹈火。
从朝天门顺江而下40余公里,是曾有“重庆水路第一驿”之称的木洞驿,即今巴南区木洞古镇。拥长江浩荡,游复古河街,观古镇遗址,木洞古镇是重庆市民在近郊游玩的又一去处。“革命军中马前卒”邹容就在这里长大。
“我现在鼓吹社会主义……”
“我准备写关于社会主义基本原理的书……”
这是邹容在20世纪初著名“苏报案”庭审现场的慷慨陈词。2013年,在邹容的《革命军》发表110周年之际,时任重庆市地方史研究会会长周勇及其研究团队公布了一个重大发现:中国著名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理论家、宣传家邹容,在身陷囹圄之时,转而追求社会主义!周勇说,邹容是追寻民族复兴之梦的伟大先驱,是先进的中国人、先进的重庆人的代表。
1898年,岁值戊戌。在北京,谭嗣同慷慨就义。在重庆,13岁少年邹容将谭嗣同画像置于座前,题诗明志:“惟冀后来者,继起志勿灰。”
2018年,又值戊戌。4月3日,邹容逝世113周年纪念日期间,重庆举行了多场祭奠邹容烈士的活动。4月5日清明节这天,周勇在《戊戌清明祭》一文中写道:“两轮戊戌,告诉我们,邹容已经跨越时空、重回当下。”
时光流淌百余载。木洞驿与鱼洞驿、城水驿(今朝天门)、铜罐驿是重庆历史上的四大水驿。在木洞镇约一平方公里的场镇上,除了邹容旧居,还有中国近代史上两位重要人物——辛亥革命先驱杨沧白、新中国第一位驻外女大使丁雪松的旧居。
清朝光绪七年十月十八日即1881年12月9日,杨沧白在木洞老街一间老屋呱呱坠地。杨沧白是邹容的儿时玩伴、革命挚友,两人均在年少时胸怀大志,从木洞码头踏上救亡图存的伟大行程。1906年,杨沧白被孙中山指定为中国同盟会重庆支部负责人,他发动的蜀军革命被称作是“推翻帝制的前奏”。
1992年,由巴蜀十大笑星之一刘德一主演,以著名抗日将领范绍增为原型的四川方言电视剧《傻儿师长》风靡西南地区。在木洞场镇,解放路大巷子有一座建于20世纪30年代、于2016年被公布为“重庆市第一批优秀历史建筑”的砖木小楼。范绍增曾在此居住,后率最后一支出川抗日的川军部队第88军,从木洞码头奔赴抗日前线。
以人民利益为“疆”
漫山遍野桃红李白时,巴南区南泉街道的建文峰及南温泉景区又是游人如织。其间,人们携家带口、扶老搀幼,尽享人间欢愉。
多年来,来南泉登山、泡泉,是不少市民的“打卡”“郊游”之选。
南泉无言,却见过大世面。
明朝建文四年即公元1402年,燕王朱棣兵临南京城下。相传建文帝朱允炆化装成和尚从皇宫秘道逃亡,流落现今巴南区南泉的山上清修,建文峰由此得名。建文峰至今仍留存建文殿、建文井等遗迹,以及一位落难皇帝的诸多谜团。
后来,郭沫若到南泉时留下诗句:“建文隐处埋荒草,仙女洞头有碧苔。”
从老巴县走出去的革命先行者,他们心中的版图,是整个中华民族。那些局限于“一家一姓”的疆域,注定不能周全——建文峰不仅没能改写旧王朝人亡政息的历史,还见证了历史局限性下又一个腐败政权的失败。
1938年,随着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大学部西迁到重庆南泉,蒋介石的官邸也修到了这里。南泉的山上有一处被荒草淹没的洞穴,是当时为躲避日机轰炸,专为蒋介石修建的。
其时,尽管处在国土沦丧、屈身陪都的蹉跎岁月,但因南泉有丰富的温泉资源,国民政府诸多达官显贵仍然云集南泉,大兴私家别院、泡泉享乐——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的林森别墅、财政部部长孔祥熙的孔园、陈果夫、陈立夫兄弟的陈公馆、银行家曾子唯的曾公馆等等,都在这里。
不过,建文峰有幸见证了打响重庆解放第一枪的辉煌战绩和一个新政权的蓬勃兴起。
南泉地势险要,层层叠叠的回环山岭构成天然屏障,曾是国民党江南防线的战略要地。1949年11月26日下午3时许,中国人民解放军先头部队在南泉与国民党守军交火。一场激烈的阵地争夺战后,国民党守军兵败如山倒,江南防线受到重创。11月30日,重庆解放。
如今,在建文峰那尊人民英雄纪念碑下,有100余名在解放重庆首役中牺牲的战士长眠于此。庄严肃穆的烈士陵园,与南泉山上达官显贵留下的官邸形成强烈对比。
国民政府的享乐腐化,预言着一个旧政权的必然败落,也促成了南温泉作为重庆旅游胜地的早期开发。
南泉因南温泉而名。其泉水每小时流量120吨以上,势如黄龙吐水终年不绝。改革开放前后,南温泉公园作为重庆城区为数不多的几大公园之一,每逢节假日,总是热闹非凡。
现今,巴南区是西部第一个“中国温泉之乡”,还是重庆世界温泉之都核心区。同样的峡谷美景、同样的地热温汤,但不同的是,来这里观景浴泉的却是寻常百姓了。
2018年,又一个寻常百姓的狂欢地——华熙LIVE·鱼洞体育馆落户鱼洞街道。作为北京五棵松体育馆升级版,此馆拥有约1.6万个座席,是西南地区最大的室内体育馆。
作为日常群众性体育活动的免费场地,华熙LIVE·鱼洞体育馆还长年承办国内国际高端篮球、冰球、演艺等体育文化娱乐活动。仅2024年就举办55场大型文体活动,吸引55万人次观看,推动周边餐饮、住宿等消费超过4亿元。在一次次“潮水般”的大众欢愉声中,华熙LIVE·鱼洞体育馆生动诠释着“唯有人民的,才是常青的”真谛。
不同时代,版图有不同深义。于建文峰制高点俯瞰山下,大江奔海,势不可挡,重庆主城解放前夜历历在目——以人民利益为“疆”,注定载入千秋史册。
越山海,跨国界
诞生重庆医药研发生产史上首个自研上市的1类创新药,打破跨国医药公司市场垄断,首家实现国产替代;全球首个用于狂犬病被动免疫的双特异性抗体申报上市……
就在邹容、杨沧白为天下苍生慷慨启程的木洞镇,巴南区在这里造了一座“城”——重庆国际生物城,重点发展生物医药产业。
此前,这里作为沿江开发区,主要发展精细化工及新材料、轻工轻纺等传统产业,后因形势变化,巴南区果断决定弃旧拓新。
2015年4月初的一个下午,巴南区偶然获知上市企业重庆智飞生物制品股份有限公司正四处觅地,推动从代理销售向自主研发转型的二次创业。获知消息后,巴南区连夜组团拜访智飞生物,前后不超6个小时。
随后7个月,巴南区以“企业头天晚上提出需求,第二天一早方案送达”的诚意和效率,与智飞生物旗下的重庆智睿投资有限公司签约,在木洞镇投资130亿元建设智睿生物医药产业园。随后,智睿生物医药产业园带动一批上下游企业相继而至,重庆国际生物城顺势而生。
2019年,生物医药领域还是一个布局在先,即可纵马驰骋的新兴产业版图——造新的“城”,是为拓新的“疆”。
目前,重庆国际生物城已汇聚了130余个项目,产业规模超1000亿元,成为国内生物医药前沿企业重要“聚集地”,拥有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国家高新区、国家创新型产业集群、国家工业旅游示范基地等“国家名片”。
但这座产业新“城”更大的版图计划在于:未来2到3年,每年将至少有一个创新产品申报上市,造福全国乃至全球患者。
大与小,其实就在心里。立足小小的巴南,面向大大的世界,这是新时代巴南区的边界与眼界。
每天一大早,赵渝就来到位于重庆公路物流基地的重庆万商汇食品有限公司,开始一天的工作。由他经手的重庆及周边省市土特产,在此中转后被送往东南亚及非洲国家。
38岁的赵渝是巴南区界石镇桂花村村民,曾做过走村串户高声叫卖的“货郎”。他曾经的销售半径不出本村,而今却身处国际物流贸易大通道之中。
重庆公路物流基地涉及巴南区南彭、界石、圣灯山3个镇街6个村,已引进京东、顺丰等商贸物流企业80余家,各类市场主体超6000家,已成为“一带一路”、长江经济带与西部陆海新通道的重要陆路节点。
赵渝上班的地方距他家不到两公里,曾经是他买进卖出的途经地。“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坡。”赵渝说。
历史是需要回头看的,而未来,必须前瞻。走出古巴国旧疆域的巴南人,正越山海,跨国界。
地处“一带一路”和长江经济带联结点上,重庆向东、向西、向北可分别依凭长江黄金水道、中欧班列和“渝新欧”国际铁路联运大通道延伸辐射。而南向开放,曾存在“短板”。
一个划圈、谋城、图强的故事,由此启幕。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重庆谋划了铁路、公路、航空三大物流基地,对接国家重点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巴南区地处中心城区南向出口,且有绕城、渝湘、渝黔三条高速公路穿境而过,具有打造公路物流基地的区位优势。但怎样才能在国家战略机遇中脱颖而出?
巴南区研究地图时发现惊喜:三条高速公路在巴南区南彭街道和界石镇合围成一个“黄金三角”!他们在这个三角区域划了一个重重的圈,后经多番努力,使重庆公路物流基地项目落地巴南。
基于小小的重庆公路物流基地,巴南区车轮上大大的“版图”,可以有多大?
以此为节点,中国西部渝、川、甘、陕、黔等地机电产品、机械设备、电子产品以及农副产品从四面八方集结而来,在中国境内辐射纵深1200公里;以此为起点,形成覆盖10余个东南亚国家的国际干线运输网络,中国境外辐射纵深4300公里,并与中欧班列无缝对接。
重庆公路物流基地还与东盟20多家合作伙伴建成双向物流境外分拨仓30余个,把东盟各类产品运回重庆以及中国境内辐射区域。
车轮滚滚,行程匆匆。
一件德国品牌的新潮服装,从德国设计师定稿,原材料搭乘中欧班列抵达中国重庆团结村站,到前往重庆公路物流基地换装西部陆海新通道跨境公路班车,经西部陆海新通道南下越南代工厂,再到服装成品原路返回至中国以及欧洲市场,风尘仆仆1.24万公里,横跨欧亚7国,周期不超过50天。
2019年,记者曾在重庆公路物流基地搭乘一辆西部陆海新通道跨境公路班车,18小时便抵广西凭祥口岸,目送货物在越南谅山口岸周转,被送往各东盟国家。一路上,有巴国旧地的城池与乡野从车窗外一闪即过,记者深为感慨:无论疆域抑或版图如何缩小,何须故步自封呢?
再来看一款重庆造笔记本电脑的抢滩行动。它们走下生产线,迅速来到重庆公路物流基地内的重庆南彭公路保税物流中心(B型)集结,仅耗时两分半就完成通关,星夜兼程赶往东南亚。
天下市场,唯快不破,唯省不破。产品从重庆公路物流基地经西部陆海新通道出境,比海运节省运输时间15天以上,比空运节省成本六分之一以上,更能到达铁路不能到达的地方。
铁路的尽头不是尽头。
心有多宽广,版图就有多壮阔。如今,巴南区早不囿于古巴国疆域广袤的前尘往事,在重庆打造新时代西部大开发重要战略支点、内陆开放综合枢纽“两大定位”的新时代背景下,去驰骋千年名邑更宏阔的时代版图,开创未来巴南更宏远的时代荣光。
编辑:颜明华 贺兴梅 王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