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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文学|外婆菜

作者:赵瑜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4-28 09:30:25

外婆的牙齿已经松动,嚼不烂满桌的珍馐美食了,外婆的嘴角沟壑纵横,颤颤地一筷筷拣起白水煮得软软的冬苋菜,灯光映着她瘦削的饱经沧桑的脸。每每我凝神想起这一幕,带着香味的童年往事便一下子飞舞到眼前。

我是外婆带大的孩子。三岁时,父母带着他们的青春和热情进藏工作,外婆义无反顾地辞去工作收留了我。那时的重庆南岸铜元局依山傍水,春日绿树争发,夏日江水粼粼。我和一群野孩子到山坡上偷嫩胡豆,摘野花儿,到江边堆假山,扳螃蟹,玩得像泥猴子,回来习惯性地听外婆几声温和的呵斥,就快快地和弟弟争抢饭桌的位置。

20世纪70年代末,人们的工资大多为四五十元一月,肉蛋匮乏,而且凭票供应。仅靠外公的工资和我父母寄的生活费,要供我和弟弟吃饭上学,生活的拮据可想而知。但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吃饱吃好。她可以用当时人们不屑一顾的猪脑花、猪下水做成让人垂涎的美食,也可以从江边渔翁那里买来新鲜便宜的鲢巴郎鱼,先炸后烧。

在盛大的节日里,我和弟弟急不可耐地瓜分这条类似于现在“干烧鱼”的大菜,从鱼肚子里翻找出炸好的年糕和酥肉。记得在小学二年级的一天,外婆叫我把班里几个家境很贫寒的同学请到家里玩,给他们吃糖醋大排和灯笼肉椒。那是他们好不容易买到的“内部肉”,同学们吃得啧啧有声、红光满面,大餐一扫而光后,还有人禁不住吮手指。记得那天,我像个乐善好施的财主,得意洋洋。那红亮亮甜得回味悠长的大排,那脆生生圆滚滚却一咬一口油的肉椒,很久以后都还被同学们津津乐道。

外婆最绝的手艺还是做野菜。淡淡三月天,小雏菊一朵朵开在江边松软的沙土上,四五岁的弟弟提着小篮,念着“茅草根、侧耳根,我是外婆的小孙孙”,跟外婆去挑野菜。然后我们的饭桌上就有了清明菜粑、凉拌马齿苋、蒲公英肉汤的清香,那种清香,是大自然原始散发出的清香,无论拌了多少糖醋姜葱蒜,仍无法阻挡。外婆有道“蒂蒂菜豆腐羹”,别有风味,我得到真传,用以待客总得赞誉,屡试不爽。

蒂蒂菜,春天生,开细碎白花,江浙称为“荠菜”。关于此菜向来有风雅的咏唱,“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到门后头”“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非常动人。荠花美丽,荠菜也好吃,诗经有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是野菜中的上品。取新鲜采摘荠菜一把,小心切碎,尽量不使菜汁流失,和雪白的碎豆腐同煮,七分熟后加入肉末、榨菜粒、炸黄豆、葱粒,烧上手工小磨麻油,再煮两三分钟,如凝脂般的“蒂蒂菜豆腐羹”便功成。山野的清香袅袅婷婷,色彩白中有翠勾人食欲,用勺食之,大快朵颐。如果门口那棵樱桃树刚好结了果,摘几颗扔进去,红红绿绿的更是春天的美味。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如今的酒楼有类似的菜,更加了些罐头青豆、罐头青梅、色彩更丰富,口感更嫩滑,材料更高级,只是吃上去永远没有外婆做的那个清新的味道了。

从十二岁初中住读后,很少尝到外婆做的美食了。常年吃食堂伙食,有时吃腻了“大锅菜”,常对被“惯侍”了的童年悠然神往,那是一个充满香味的童年。多年后再回外婆家,二老已故去,空荡荡的房间里,永远不会再出现那个手臂滚圆、高声说笑、做事风风火火,能让清水变鸡汤的中年妇女,快拆迁的外婆屋子依旧四壁空空,只有墙上还留下一些我和弟弟小时候用树枝刻下的痕迹。我受到很大的震撼,方知当年外婆那含饴弄孙的满足笑脸后面藏着多少艰难,多少苦心。轮到我们孝敬她时,她却嚼不动山珍海味,甚至天各一方。当我唱着“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的古老童谣时,可曾想过她正年年岁岁不图回报地奉献着?

难忘啊,童年的外婆菜……

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散文创委会副主任


编辑:范圣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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