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卫国专栏|旧时光里的物物交换
作者:高卫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5-07 15:46:45蝉声碾过七月的麦浪,老槐树把碎金般的阳光筛成满地铜钱。村口的土路上,总晃动着装满故事的竹筐。青皮西瓜在麦秸秆堆里打滚,豆腐担子蒸腾着白雾,叮铃作响的废铁堆旁是一辆拉着细瓷碗的牛车。
清晨露水未晞,车轱辘就碾碎了薄雾。穿蓝布衫的商贩解开草绳,黧黑的手掌托起麦粒在晨光里掂量,金黄的抛物线中簌簌落着阳光的碎屑。母亲总让我攥紧装黄豆的粗布口袋,说豆子要粒粒饱满才能在豆腐坊换回颤巍巍的嫩豆腐。檐角铁铃轻响时,孩子们追着西瓜车的辙痕疯跑,麦香和瓜香在车辙里缠成解不开的结。
废品换瓷碗的老汉总在午后来,他的板车是座移动的瓷窑。我们攒了半年的废铜废铁旧棉花,换来青瓷碗里装满生活的甜蜜。那些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里,商贩手中的秤杆始终倾向人情的一端,称量着慢时光里乡下人之间比麦粒更金贵的信任。
原始而朴实的物物交换,在我童年时期的乡下是很常见的。部分食物还有一些生活用品都可以用家里的粮食或者废品按一定的比例折合后交换。西瓜用小麦换,豆腐用黄豆换,香油用芝麻换,吃饭用的细瓷碗则是用废品交换的。
冬日清冷的早上,窗外的天刚刚放亮,我还赖在暖和的被窝里不想起床。“换豆腐”的吆喝声就从巷子的深处传来,“豆腐”两字之间有一个短暂的停顿,最后一个字又甩出一个长长的尾音,犹如戏台上一声嘹亮的唱腔,甚是好听。拨开时间的幕布回头看,也许吆喝声并没有记忆里那么好听,恰恰是童年时油煎豆腐的香味儿,让我把情感附加给了那一句吆喝。
收完秋种完麦的农闲时光里,会有小贩赶着一辆牛车走进我生活的村庄。远远地就望见一个人赶着牛车从堤坡上下来,慢悠悠地爬上小桥,过了桥右转半盏茶的工夫就走到了胡同口。待他走近了,我跑过去探头朝车上一瞅,只见一个碗摞一个碗,用草绳捆绑后有规则地被码放在车厢里,板车前后各安放了一个荆条编制的围挡。
赶车人将牛车引到胡同口,寻一个稍微开阔的地儿停下,胡同内的婶子大娘三三两两就聚拢过来,她们七嘴八舌一阵讨价还价后就折回家去拾掇东西了。废铁、废铝、废铜,破被子、烂棉花、旧衣服,往往是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了一大堆才能换一两个瓷碗。
记忆里,巷子里最年轻的花婶儿,捧着自己挑好的几个带花纹的瓷碗往家走时,脸上笑出了一朵花,似乎她手里捧着的并不是几个普通的瓷碗,而是一个又一个幸福甜蜜的日子。
早些年,乡村人吃饭,总喜欢蹲在临街的过道旁,有时候端着盛好饭的碗去串门儿,似乎是在“炫耀”生活的捉襟见肘。如果不关注碗里盛放的时光,仅仅盯着手上的碗来看的话,这也是一道独有的风景,因为每个人手里端的碗图案都不太一样。
一开始我们用的是粗瓷大碗,只在碗口的上沿绘两道蓝色的釉彩,后来才开始有了花纹讲究的细瓷碗。这些瓷碗里盛放着一日三餐,也盛放着过往岁月的温情,瓷碗见证了往昔岁月,是连接过往与现在的纽带。
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乡下人家的杯盘碗盏也开始讲究起来。我读小学时,粗瓷碗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家家户户用的都是做工考究的细瓷碗了。1998年,我考上大学后,有同学来我家做客,父母张罗菜肴,盛菜的盘子已经是纹饰讲究的细瓷盘了,那时用来斟酒的酒瓯也是细瓷制成的,外形精致,彩绘泛着温情的柔光,与绵柔的酒水很相配。
如今瓷碗也逐渐被不锈钢碗和仿瓷碗取代,这两种碗的好处是结实耐用。然而,在情感的深处,我仍然固执地认为还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细瓷碗更有温情。
那些记忆和往事,在过去的时间里风尘仆仆地赶路,似乎从未走远。在那些朦胧闪跳的梦里,我一回头,就能和它们相遇。
编辑:刘泳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