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麦穗黄时杏子香
作者:杨进峰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5-14 14:22:5920世纪60年代末,我出生在陕西杨凌。那时粮食紧缺得很,每年夏收,学校都要放十天“忙假”,我们这些小学生就跟着大人在田里捡麦穗。
陕西有句老话:“麦子黄一茬割一茬”。这话不假,太阳能把熟透的麦粒晒得蹦出来。每到农历五月,金灿灿的麦浪在日头底下翻涌,村里但凡能走动的,从七八岁大的娃娃到拄拐棍的老人,都泡在麦田里。
大人们戴着破草帽,半蹲着往前挪。左手攥住麦秆,右手镰刀贴着地皮“唰”地割过去。割下的麦子捆成牛腰粗的麦捆,堆在架子车上摇摇晃晃往麦场拉。等大人们收完麦子,我们这些娃娃就排着队,挎着竹篮在割过的麦茬地里翻找。断头的麦穗扎手,蹲久了站起来眼前直发黑,汗珠子掉进土里“噗”地腾起白烟。
麦子黄透的时候,桃杏李也跟着熟透了。晌午头最热那会儿,村口老槐树底下准会来换水果的。小贩推着独轮车,车板上分格码着黄杏、毛桃、青李,扯着嗓子喊:“新麦换鲜杏咧——”那时候家家穷得叮当响,大人们哪舍得用口粮换零嘴。我们这些捡了一天麦穗的娃娃,眼巴巴瞅着车板上水灵灵的果子,喉咙里直咽唾沫。
趁着晌午歇晌,偷偷溜回麦地。太阳毒得能把人晒脱皮,麦茬地烫得穿布鞋都硌脚。我和几个小伙伴,猫着腰在麦垄里扒拉,专找那些藏在麦茬根下的麦穗头。捡满半篮子就猫到田埂边的酸枣丛里,把麦穗塞进早就挖好的土坑,盖上干草做记号。
回村的路最要命。村口老榆树底下坐着看麦场的老汉,眼睛毒得像老鹰。有回一个小伙伴裤腰里藏了把麦穗,叫老汉逮个正着。后来我们学精了,等天黑透了才摸回地里,把藏好的麦穗裹在衣裳里带回家。
第二天晌午,小贩的车轱辘刚在槐树底下停稳,我们就揣着麦穗围上去。小贩眯着眼掂量我们带来的麦穗,随手抓几个青黄参半的杏子打发。孩子们从不计较多少,捧着杏子跑到水渠边,撩起渠水冲冲,衣裳角擦两下就咬。熟透的杏子轻轻一掰就离了核,甜津津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那滋味,比后来吃过的任何水果都甜。
去年夏天回老家,看见收割机在麦地里轰隆隆转圈,金黄的麦粒像瀑布似的从铁嘴里喷出来。村口早没了换水果的小贩,超市里四季鲜果不断。可每当我闻到新麦的香气,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个汗津津的午后:酸枣丛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手心被麦芒扎出的红印子,还有兜着衣襟换来的、带着太阳温度的杏子香。
编辑:张雨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