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嵩专栏｜快递单

泡沫箱在快递点的冰柜里冰镇着，老板掀开盖子让我验货，冷雾裹着艾草香漫出来，三只包装盒整齐码在冰板上，缝隙里填满晒干的蒲公英——这是母亲新学的保鲜法。

最上层的腌青梅泛着琥珀光，中层玻璃罐里的酸梅汤浮着桂花，底层布袋露出靛蓝布角。抖开才发现是件苎麻衬衫，领口内绣着“小满”字样，针脚比去年端午寄来的香囊密实许多。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卡在加载页面，最终变成微信语音叮嘱：“衬衫里夹着驱蚊香囊，冰袋别扔，头热敷……”语音里还夹杂着缝纫机突然的卡线声，她絮叨半句便匆匆挂断。

这已是立夏后收到母亲的第三个包裹。自从妹妹教会母亲用手机下单，她总把快递备注栏当备忘录用。上周收到的箱子上用马克笔写着“阴凉处静置”，拆开是裹着苔藓的凉茶料。其实我家转角超市就有配好的夏枯草，但她坚持要采摘老宅墙根的野薄荷。

拧开酸梅汤的一刹那，少年时夏夜的光景浮现在眼前。当时母亲在葡萄架下熬制酸汤，我偷舀瓷勺里的冰糖，蝉鸣把月光震落在青石板上。如今视频通话时，她的镜头总对不准冒泡的砂锅，反倒拍到了窗台上那几双我早已忘在脑后的运动鞋。

箱底摸出一袋槐花干，包装上贴着纸条，上书“夏日煮粥”专用。晒过头的花瓣蜷成小团，用热水冲泡后，在玻璃杯中载沉载浮。对门老太太曾夸赞我挂在门楣上驱蚊的香囊绣工好，我指给她看香囊上连接的一个个小方块，那上面还隐隐可见我高中校服的真身痕迹。

冰板化出的水渍漫过快递单，把注意事项栏的“忌生冷”泡成了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几百里外的母亲不知道的是，她拿笔用力在上面写下的只言片语经不住这突来的外在“腐蚀”，在模糊不清中像极氤氲后的测温仪上的刻度。

挂在阳台上的苎麻衬衫在暮色中轻晃，泛起类似井水的光泽。我的手机突然响起《茉莉花》的铃声，这是母亲撺掇我下载的，她说她喜欢这首歌。接通的瞬间，外甥女的天籁之音便闯进来：“舅舅，姥姥把你上学时用过的桌布改成空调罩啦！”看来，母亲这废物再利用的习惯真的改不了了。

视频电话镜头摇晃着掠过缝纫机上未完工的布罩，停在母亲沁汗的额角。她身后的老黄历正翻到小满，密密麻麻的红圈圈缠绕着节气名，像一串永远寄不完的快递单号。

（作者系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