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莙专栏|此味只应天上有
作者:杨莙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5-23 11:48:14许多年前的一道菜,被我一直咀嚼到今天。
青海椒烧仔鸡。鸡是从抱鸡母的肚皮里出生,然后被我家养大的,从未与饲料谋过面;青海椒则听从季节的召唤,从未与塑料大棚、催长激素等等谋过面。如此这般的材料做出来的菜,怎能不让人回味?
是一只黑鸡,我们叫它小黑,将一只鸡娃养大成鸡,记忆中这算第一次。
我住在妈妈上班的糖果厂时还太小,记忆中萦绕的,似乎都是糖的甜香。
搬到县委家属院那幢楼时,养过几次小鸡,没有阳台,鸡们的吃喝拉撒都在屋里,小鸡崽时还好,拉的屎用烂布一抹便可,稍大些,那鸡屎就不能以“粒”来计量了,所以小鸡们被遣送到乡下是结局。
后来又搬到水井湾,房子宽敞好多,又有阳台,于是缠着我妈去市场上买回一对小鸡娃,一黑一黄两个小绒球。我妹给它们取了名字,黄的叫小黄,黑的自然就称作小黑了。它们呷着小嘴的啁啾,不比任何一首美妙的歌曲逊色。放学后或是星期天,总会将它们装在纸盒里,带到屋后的青草坡上,纸盒一放下,两个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跳出,小翅膀一扇,小脚丫一撒,满坡都是它们乐不可支的闹喳声。
渐渐地,小黄出落成模样端庄的大姑娘,小黑则成长为一个标准的帅哥,通身黑得发亮,头顶那朵神采奕奕的“鸡冠花”,就别提开得有多红,有多艳,有多漂亮了,可惜被阳台上的鸡笼羁绊,若是在院坝里溜达一圈,迈开两条长腿跑上几步,不知会让多少母鸡怦然心动。小黑最可爱的,是它那好得出奇的胃口,什么都吃,专门为它备一双筷子,从盘子里选出的海椒皮、花椒粒递过去,也会一口便啄了去。胃口好,吃饭倍儿香,身体倍儿棒,看那高大的身体,假以时日,绝对是一只公鸡中的“战斗机”。
开始梗着脖子学打鸣了,这一成为“战斗机”的必走路程,给小黑的青春生命挽上了句号。试想一下,清晨,睡梦中,听到那从喉咙管里挤出来响亮的声音,会是个什么效果?“要不得!”父母均正色道,“莫说隔壁邻居不安逸,自己听到都不舒服,哪天把它杀了。”
杀鸡宰鱼这些所谓“带过”之事,基本都交给我妈去做。从鸡笼里逮小黑时,它恼怒地抗议,大声嘶叫并激烈扑腾,我妹由抽泣猛地变成大哭,我亦鼻子一酸,眼中蓄起了泪花,但想着中午有鸡肉可吃,那眼泪花也就团团转了转,终未掉得下来。
烫鸡、拔毛,再用谷草生起的火燎上一遍,一连串工序之后,小黑就变成了菜板上的一堆鸡块。
坛子里抓一两芽泡生姜、几根泡海椒,紫皮蒜头、青海椒以及莴笋都备好一边放着,打小就喜欢在厨房里瞎琢磨的我,钻进厨房,给我妈打下手。
锅置旺火上,看油里泛起的油泡子烧没了,就倒下鸡块,撒上盐,老姜和花椒一并放入同炒,随后起锅,留些油,将豆瓣海椒、切碎的泡椒泡姜、拍扁的蒜一起炒香,鸡块再次入锅,淋些酱油,翻炒片刻后掺上适量的水,大火烧开后改成中火,鸡肉七八成熟了,切成滚刀的莴笋下锅,莴笋断生后,青海椒下锅。很家常的做法,能让人想起家的味道,直到今天我也这样烧鸡,基本未做过改动。
腾腾热气从锅和锅盖的缝隙里窜出,香气四溢,楼上楼下的邻居,如果没有吸吸鼻子陶醉地深呼吸,没有说“哪家在烧鸡,好香哦”,打死我都不得信。
我在锅边打转转,在鸡肉和青海椒联手制造的香味里,幸福得不辨东西。我是一个极没出息的人,每次我妈下班回家,必得去翻翻她拎回的菜篮子,如有一块肉躺着,嘴巴就会咧成豌豆角,若没有,那豌豆角则立马倒将过来。
终于,两大碗鸡肉端上了桌。别说还不是天天都能吃鸡的年代,猪肉能够天天上餐桌也只是一个梦而已,这样的一道菜,堪比天上之佳肴吧?
很辣。泡海椒、泡生姜、青海椒、紫皮小蒜、豆瓣海椒,各种辣味渗透到鸡肉里,说吃得人涕泪交加亦不算夸张,却连骨头也要嚼上一嚼,噫吁嚱,辣乎快哉!
很鲜。家养的鸡,现杀现烧,就算不善烹饪之人做出来的,也不可能不鲜。
很香。青海椒烧仔鸡,饿了的时候,单听着也要吞口水的。可以想象,当青海椒的辣香和仔鸡的肉香纠缠在一起时,那香,该有多么的香。
如果说在等待的过程中或许还会想想别的,那么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对付面前的美味了。只有妹妹红着眼圈儿,筷子怎么也不伸向那鸡肉。我妈故意把咀嚼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逗她:“好吃得很啰!杨三。”爷爷正好进城赶场,正好以他的那一套来劝说自个的孙女。“吃嘛,杨三。”他嘿嘿笑道,“哭哪样嘛,鸡喂起就是给人吃的,背背朝天该人吃。”爷爷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诸事看得开,一不留神就活成了百岁老人。
可爷爷的劝说也无用,妹妹这次很快离开了饭桌,离开了她眼中的小黑。
几十年过去,依然会和家人聊起小黑的种种,不过,记忆中更深刻的,仍是那只黑鸡成为一道菜,成为世间难觅的美味。
编辑:胡梦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