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琴专栏丨割麦插禾

初夏的阳光，明亮亮地倾泻而下，仿佛一床巨大而柔软的锦被覆盖在大地上。千沟万壑，于是有了浓酽的绿色、明艳的金黄、沉稳的麦色。太阳已经有了些许热度，大地也散发出热烘烘的气息，包裹着世间的万物，催动着万物快速生长，生机勃发、万物拔节的初夏时节，遂应季而来。

“割麦插禾”“割麦插禾”，子规鸟清脆急促的催耕声响彻山谷。立夏节气刚过，收浆的麦穗籽粒饱满，如钢针般的麦芒直指苍穹；鼓胀的油菜籽荚、豌豆荚、胡豆荚，如急欲挣脱母腹的孩子，跃跃欲试；新培的秧苗，分蘖的嫩株上挂着闪闪发亮的露珠，生机盎然。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双抢”时节已然到来，农人们撸起袖子大战“红五月”。学校开启“农忙假”模式，中小学生再回田园进行劳动再教育。父亲从烟熏火燎的篱笆墙上，或蛛网遍布的旮旯里翻出镰刀、背架、蓑衣、斗笠等蛰伏一冬的农具，在磨刀石上霍霍磨亮镰刀和柴刀。锋利雪亮的柴刀砍下慈竹，划成柔韧的篾片，以捆绑麦秸。

天刚蒙蒙亮，天空迷离悠远，山谷空旷幽静，“饿——”“贵贵阳”“豌豆苞谷”，阳雀子们长一声短一声地在山坡林间叫唤。父亲、母亲、三叔、杨二婶……大家不约而同地打开房门，乘着晨曦轻雾，化作一抹抹黑色的剪影，快步走向麦地。嚓嚓嚓，镰刀啮咬麦秸的声音，和着清亮的鸟鸣，奏响乡村大地一曲曲优美的乐章。一行行土黄的麦秸，一穗穗朝天的麦穗，如拍岸的浪涛，在农人弯如月牙的镰刀下倒伏。倒伏的麦穗，散发着麦香的麦穗，既是对农人的礼赞，也是对大地的致谢——感恩大地与农人赐予它们生命，致谢一颗种子带来的万千收获。农人弯腰，匍匐于地，与麦秸、与大地融为一体，仿佛大地的孩子。

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农人直起腰，豆大的汗珠在炫目的光亮里如珍珠般晶莹透亮。千百年来，农人用双手和汗水在土地上耕耘，养活着人类，也书写着历史。手搭凉棚放眼一望，浑圆的土丘上，土黄色的麦浪在农人锋利的镰刀下渐次被放倒。一尺来高的幼嫩的玉米苗，迎风招展。庄稼一茬接一茬，生生不息。这是大地永不疲倦的奉献，也是生命最本真的样子。

放农忙假的我们，在布谷鸟催耕的啼叫声中，紧赶慢赶煮好早饭，给麦地里的父母送去。他们会找一棵浓荫蔽日的桐子树，坐在下面边吃早饭边跟对面山坡上的邻居扯着嗓子拉家常：“今年的麦子不错，麦把子沉手啊。”“我们家的差一截呢，出苗后少上了一次粪。”“胡豆豌豆都上树了吗？雨说来就来。”……短暂的歇息之后，母亲又甩开膀子割麦，父亲则一行行地收麦秸，绑成捆，往家担。

这是抢收，也要抢种。

庄稼踩着节令催赶着农人。“小满不满，芒种不管。”一场中到大雨翩然而至，山谷里的梯田兼收并蓄，很快涨满了水，白晃晃的，像一面面闪着银光的镜子。如父亲一样的壮劳力，扛着犁头，提着枷担，吆喝着水牛，一圈又一圈地翻耕着梯田。一畦畦梯田经农人的妙手精心修饰后，焕发出曲线玲珑的秀美容颜。凹凸有致，弧线圆润，仿佛大地母亲孕育生命的纹路，一年又一年地孕育着籽实。依然是天刚蒙蒙亮，父母带着一把柔韧的谷草，赶到秧苗田里扯秧苗。早饭后，父母便挑着秧苗到整修好的梯田里插秧。一根尼龙绳，两双手，将秧苗栽插得笔直、齐整，用诗人的话说，那是大地上的诗行。

要抢收的还有田边地角的油菜、豌豆、胡豆、洋芋。勤劳的人们不会浪费一寸土地，土地则献给人们万千收获。该收的，颗粒归仓；该种的，及时种下。房前屋后的墙根下，猪圈、牛圈里，到处堆满了收回的麦秸、胡豆荚和豌豆荚。山坡上，一尺来长的玉米苗该追施青肥了；红薯藤趁土地湿润，要间种到玉米行里。一刻不能耽搁，一时不能延误。错过一时，歉收一季。

农人们马不停蹄，手脚并用，没有晨昏，只有劳作。割麦插禾，割麦插禾，子规鸟与农人，共同谱写着农耕文明的华章，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编辑：李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