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龙宽专栏丨立夏帖

五月暖风，掠过华北平原的上空，总会在树梢上先打上个招呼。院子里的老槐树抖出一树繁花，如雪似玉，芳香远飘，正如赵友直所写“四时天气促相催，一夜薰风带暑来”，一夜之间，风和花，还有一架浓绿的紫藤共同拉开了夏的序幕，人们也避开日头，开始寻觅阴凉的地方。

抬眼望，麦田正经历着从叶到花的蜕变。青涩的麦子顶端开始挂满了细碎的小花，从上到下，低垂折弯，像是一串素雅的项链。连田间的风都染上了麦子的清香。“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王安石笔下这般立夏时节的景致，便是此刻麦田里的具体表现。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写：“立夏，四月节。立字解见春，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大也。”大致意思是，“夏”有“大”的意思，立夏这个时节，万物都开始长大。我在春天种下的丝瓜种子，此刻已在天地间舒展筋骨；院子里的石榴树，也开始孕育着大大的花苞。杨万里有诗云“却是石榴知立夏，年年此日一花开”，万物在立夏时节，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肆意生长。

古人对立夏的珍视，藏在诗词里，也融在习俗中。《礼记》中载有“立夏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那份对时节的敬畏，深深埋进华夏文明的土壤。如今虽不见帝王祭祀，却仍能遇见“秤人”的旧俗。在我的老家梁山，每到立夏这天，村子的大槐树下，就会支起一杆长秤，秆长一米五还要多，粗如中年人的手臂，上面铜星清晰可见，秤砣也硕大无比。杆秤悬在槐树枝桠下，孩童们坐在竹筐中，秤杆扬起时，老人们便念念有词：“压住夏，不苦夏。”仿佛这称量的不仅是孩童的体重，更是光阴的分量。

《齐民要术》里记载：“立夏藏鸡蛋，主小儿无夏疾。”在我老家也能寻到踪迹。立夏清晨，家家户户煮鸡蛋，用蛋兜装上，挂在孩子们的胸前。煮熟的鸡蛋轻轻一磕，蛋白如玉，蛋黄如金，咬一口，便是对夏天最朴实的期许。“碧玉团枝种，金刀剖卵尝”，这彩线编成的蛋兜里，装着的不仅仅是一枚鸡蛋，更是长辈们的拳拳爱意，这种朴素的行为其实是告诉人们，夏天身体营养流失，更需要补充营养。最令人期待的，还有一碗五色饭。《岁时广记》中记载：“立夏炊饭，杂赤豆、黄豆、黑豆、青豆、绿豆，谓‘五色饭’，示五谷丰登。”五色饭色泽斑斓如夏花，舀一勺入口，豆香米糯，鲜香入味，如同把整个夏天的丰饶都吃进了肚里。

《遵生八笺》里有一段文字是写立夏饮茶：“孟夏之月，天地始交，万物并秀，宜食苦，饮苦茶。”三才杯里泡着的苦丁茶，汤色黄绿，初尝微苦，细品却有回甘，是夏日优选的饮品。青茶的效果也一样，吃苦瓜、吃苦菜的道理也是如此，都是讲究苦可败火的妙用。

昨天午后，对门的梁阿姨送来一篮樱桃：“尝尝，这是亲戚刚从邹城山上摘来的，又脆又甜。”不禁让我想起《礼记》里说：“立夏之日，以樱桃、青梅荐寝庙。”梁阿姨送的樱桃真是应景，红玛瑙似的樱桃映着她的笑脸，让古老的礼节有了邻家烟火的温度。洗净的樱桃盛在白瓷盘里，剔透的果肉泛着水光，吃一颗，酸甜的汁液瞬间在舌尖炸开，仿佛把整个春天的阳光都含在了嘴里。

暮色漫上来时，远处的麦田在晚风里掀起波浪，归巢的鸟儿掠过槐树梢，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正是《诗经》里的句子描绘的景象“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其实古人早已把立夏的景致写进了诗里，代代传唱，成了民族记忆里的节气歌谣。

过几日，樱桃、甜瓜、桃子、西瓜就会大量上市，蒲扇、蚊香、凉鞋也会随之而来。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许幼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