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投稿 下载七一APP

高卫国专栏|艾香里的端午

作者:高卫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5-29 15:23:14

五月的豫北平原,麦浪刚刚泛起浅黄,艾草却在田埂上和沟渠畔肆意疯长。这种茎秆挺直、叶片如菊,平时用来驱蚊的野草,在端午节前夕被赋予了民俗层面的特殊意义。

豫北人将端午称作“五月节”,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在门楣挂艾草。有的乡亲提前两三天就去沟渠割艾草,将割来的艾草早早地挂在了门楣之上。记得小时候,我总喜欢在大清早踮起脚去够门框上的艾束,看露水顺着墨绿的叶脉滚落,在晨光里碎成七彩的光斑。

艾香笼罩的清晨,孩子们脖颈间都垂着五彩丝线缠绕的艾叶香囊。祖母用晒干的艾叶与雄黄、苍术搭配,缝制成鼓囊囊的三角形布袋,针脚密得能兜住整个夏天的暖风。胡同口的胖丫,在我和她哥哥玩儿捉迷藏时,总是安静地坐在麦垛旁,把香囊贴在鼻尖深深吸气,仿佛那里面藏着迷人的魔法。

灶间的蒸汽裹着粽香在小院里弥漫,我匆匆跑进厨房,祖母随手递给我一个粽子,并叮嘱我慢慢吃别烫着了。苇叶裹着的糯米在日光里泛着翡翠色,这时蒸腾的热气裹着艾香,似乎将整个村庄都熏染成了青碧的梦境。端午节这天,我家乡的习俗除了吃粽子也吃油炸菜角,我蹲在门口吃菜角的时候,祖母正忙着给灶膛添柴,她要煮一锅艾叶水。滚烫的艾叶水倒进木盆,掺几瓢凉水后,祖父喊我用艾叶水冲澡,原来这艾叶水有止痒除湿的效用。

汪曾祺《端午的鸭蛋》一文里有这样一句:“用酒和的雄黄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一个王字,这是很多地方都有的。”然而豫北的乡下人家,并不用雄黄酒画王字,而是兑了酒给孩子们擦一下手心。

正午热辣辣的阳光晒蔫了门楣上的艾草。这些晒干的艾草,在过了端午节之后,有一部分被母亲收集在一个方便袋里,胡同里谁家小儿患了湿疹,母亲便喊孩子的妈妈来取艾叶;另有一部分烧成艾灰收进陶罐,秋季播种时和麦种拌在一起,艾叶有驱毒虫的作用,这艾叶灰可以保护地下的种子不被虫吃,这样麦苗就能齐刷刷探出地面,来年长出更加饱满的麦穗。

端午节这天,我常常想起江南水乡的龙舟,想起屈子投江的传说。在豫北平原的暮色里,我能看见另一种端午的样貌,没有鼓声雷动,只有艾香在风里静静流淌。江南的龙舟劈波斩浪之时,船桨激起的是对忠魂的追念;豫北平原乡间门楣上轻颤的艾草,悬挂的也是对屈原的敬仰。水乡用竞渡的喧腾对抗遗忘,平原以沉默的香气编织信仰,前者是向外迸发的力量,后者是向内收敛的智慧。

豫北的乡亲把端午过成了一场静默的仪式,用艾草编织有形的怀念,把对生命的祈愿都藏进草木的呼吸里。暮色四合时,村庄像是一位被艾香熏醉的老者,在麦秸垛的阴影里打着青绿色的鼾。门楣上的艾草就像一柄柄青铜剑,挑着月光织就的纱帐,守护着屋檐下糯米般黏稠的酣眠。那些烧过的艾叶灰在陶罐里继续做着关于生长的梦,它记得自己曾是屈原佩剑上的流苏,是《离骚》里某个韵脚的化身,如今它甘愿化作药香、灰烬、种子盔甲,在灶膛与田垄间完成生命的轮回与担当。

夜色漫上来的时候,形如弯钩的月牙挂上树梢,朦胧的月色在艾叶身上涂抹了一层柔光。这些挂在屋檐下的艾草,在节后的岁月里以不同的姿态滋养了我们的生活,而那些被艾香浸染过的记忆,也会像草根深扎黄土地一样,在我和小伙伴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生长。

来年新艾萌发时,你会发现每一片绒白的叶背都镌刻着楚辞的密码,晨露是“朝饮木兰之坠露兮”的遗韵,叶脉是“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印章。当布谷鸟唤醒新五月的晨光,这些草木精灵又会带着整个平原的记忆苏醒:它们记得祖母簸箕里沙沙作响的雄黄,记得孩童踮脚时搅动的七彩光斑,更记得两千年前那个纵身一跃的身影如何化作艾草永不消散的苦香……

编辑:刘泳含

声明:凡注明来源七一客户端、七一网的作品,均系当代党员杂志社原创出品,欢迎转载并请注明来源七一客户端;转载作品如涉及版权等问题,请及时联系我们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