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君专栏|蝉鸣声中忆童年
作者:陈丽君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6-11 16:36:14夏日的蝉鸣,是刻在记忆里的背景音。每当窗外传来“知了——知了——”的叫声,我总会想起那个槐花飘香的小村庄。那时没有空调,连风扇都少见,但童年的夏天却像一罐冒着泡的橘子汽水,在蝉声里咕嘟咕嘟地沸腾着。
我老家老屋后院有棵歪脖子槐树,枝丫探出墙头,像把撑开的绿伞。蝉鸣最盛的晌午,我和哥哥、弟弟总爱踩着树根凸起的疙瘩往上爬。树皮蹭得肚皮火辣辣疼,却顾不得这些。那些藏在绿叶间的蝉,翅膀薄得像糯米纸,叫声大得能把耳膜震麻。
“轻点轻点!别惊飞了!”哥哥压低嗓门提醒着站在树下的我们,手指头沾了唾沫,悄悄伸向伏在枝头的黑蝉。蝉似乎察觉危险,突然“吱”一声蹿上天,翅膀抖落的槐花扑簌簌落下来,像下了一场香喷喷的雪。我们追着那点黑影子满院跑,摔进晒着稻谷的大竹席里,金黄的稻谷粒硌得后背生疼,却笑得直打滚。
蝉蜕倒是容易寻得多。清晨露水未干时,树干上总挂着琥珀色的空壳,爪子还紧紧扣着树皮,仿佛蝉儿只是脱了件旧衣裳出门。我们把蝉蜕攒在铁皮饼干盒里,拿给村头老药铺的老爷爷,能换来两毛钱。我们攥着汗津津的钱跑去小卖部买冰棍时,手掌和钱在衣兜里沙沙作响,像是揣着整个夏天的“财富”。
蝉鸣聒噪的午后,村子西边的小溪便成了我们村落里孩子的避暑胜地。那溪水不深,就算是上游的水库开闸放水的时候也不过刚没过大人的小腿;不开闸时,那水清得能看见鹅卵石缝里钻来钻去的透明小鱼。我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将裤腿卷到大腿根,搬起石头围成一条“水坝”,随后溪底的淤泥便被搅起了一团团的“黄云”,小鱼和小虾们扭着身子四处逃窜,忽地不知道是谁的小腿上爬了一条蚂蟥,于是大家伙便齐刷刷地随着他的那声尖叫跳上了岸,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碎成了彩虹。
除了小溪,我们还会去岸边草丛里找蚂蚱。那里常有绿蚂蚱蹦跶,我们说它的后腿像装着弹簧一般。朋友霞霞教我掐根狗尾巴草,把草穗放进蚂蚱嘴里当缰绳。两只蚂蚱被草茎拴在一起,竟会像拉车似的往不同方向挣,逗得我们捂着肚子笑。玩累了,我们就躺在溪边老柳树下,蝉鸣声混着水声叮咚,柳叶的影子在脸上晃啊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太阳刚落山,晒谷场就热闹起来。两根竹竿支起泛黄的白布,放映员老张的自行车后座驮着铁皮箱子,“叮呤咣啷”的声音比知了还响。我们早早搬了条凳占位置,兜里装着炒黄豆和高粱爆米花,眼巴巴等着幕布亮起来。
电影开场前最是难熬。天还没黑透,知了还在暮色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叫。我和伙伴们绕着晒谷场疯跑,追着晚风里飘散的炊烟。不知谁喊了声“萤火虫”,我们立刻蹑手蹑脚凑到篱笆边。草叶间浮动着点点亮光,像谁撒了把星星碎片。我们脱下塑料凉鞋当网兜,轻轻一扣就能捉住两三只。萤火虫在玻璃瓶里明明灭灭,映得我们眼睛亮晶晶的。
等到电影里枪炮声震天响时,萤火虫早被放回了草丛。我们蜷在条凳上啃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淌到衣领里。幕布上的英雄在冲锋,幕布下的知了仍在不知疲倦地唱,混着此起彼伏的蒲扇声,竟比配乐还动听。
八月底的蝉叫得格外凄厉。教室后墙贴满了新学期的值日表,铅笔盒里躺着没写完的暑假作业。放学路上,我和小伙伴们故意绕远路走槐树林。偶尔听见几声蝉鸣,也像是被秋风吹散了的叹息。
如今再回老屋,每当盛夏蝉鸣骤起,那混合着槐花香、溪水凉、萤火虫光的童年,总会随着声浪翻涌而来。但是,森林里的蝉叫得再响,也唱不出当年树影婆娑的韵脚。原来有些声音,注定要落在特定的时空里,才会变成永不褪色的记忆。
(作者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