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专栏|童年夏日滋味长
作者:任静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6-12 17:19:14成长是一场盛大的后知后觉。而我们70后不管活到多大年纪,有一部分情绪始终乐意盘桓于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尤其是悠长的夏日,石床安枕眠,小扇引微凉,西瓜赛蜜甜,黄土坡上笑声扬,沉浸在与小伙伴游戏的乐趣当中,乐此不疲。
儿时,夏天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去瓜田里挑瓜。
村前村后都有专门营务西瓜的人家。夏天的瓜田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瓜藤肆意生长,圆滚滚的西瓜横七竖八地躺在繁茂的瓜蔓间,阳光均匀挥洒下来,徐徐展开一幅翠绿与金黄交织的暖色画卷。瓜田地畔上,有一个简易瓜棚,瓜棚里躺着照瓜大叔,瓜棚前拴着一只黑狗,狂吠不止,吓得人不敢靠近。许是犬吠唤醒了照瓜大叔,他趿拉着鞋子走出瓜棚,脸庞黧黑,堆满憨厚的笑容。弯腰在瓜田里用眼睛四处挲摸,屈起指头轻轻敲一敲,摘下一个熟透的西瓜,举起拳头一拳锤开花,黑籽红瓤,分外诱人,微风拂过,瓜香四溢。照瓜大叔挑拣一块最大的递给我,一口咬下去,甘甜瞬间沁入心脾,酷暑顿消。
儿时,大多数农家不知冰箱为何物。母亲买来的小瓜,很快分给孩子们吃完。西瓜却要吊到井里冰镇一下午。等到傍晚下工后,提着绳子将西瓜取出来,一刀剖开,“咔嚓”一声脆响,凉气裹着甜香瞬间迸发。姐妹们再也顾不得矜持,抓起一牙西瓜狂啃起来,西瓜汁儿顺着小手流到衣襟上,黏腻的甜味仿佛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也许是感受到了这份来自大地的慷慨馈赠,在之后的岁月中,我品尝过各地许多品种的西瓜,感觉全不及那一年的西瓜甜。
童年夏日最酷热的三伏天,我们几乎整晚都睡在院子里的石床上,避暑乘凉。外婆家的院子里,并排安放了两张火炕一般大的石床,罩在阴凉的大槐树下,昼暖夜凉。每到夏夜黄昏,外婆便擦拭干净石床,铺上毯子,并在石床周围点燃艾草绳驱除蚊虫,空气里弥漫着熏染艾蒿的气味。外婆摇着一把破旧的芭蕉扇,给我出了一则谜语:“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银钉。”我躺在外婆的臂弯里,绞尽脑汁想谜底。漫天亮晶晶的星星眨巴着小眼睛挂在天幕上,那蓝莹莹的天幕像极了我们身下的青石板,我恍然大悟,终于在天上找到了谜底。
在物资匮乏的岁月,生计尚且困窘的大人们是无力为我们购买玩具的。但那时的孩子有足够的智慧并且乐观,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我们黄土高原,最不缺的资源就是黄土。有经验的大孩子通常会选山崖上土质比较坚硬的老黄土,砸下面盆大的土块,用小刀游刃有余地削成土窑洞的样子,土窑土门土墙土烟囱,院子里还站着两个不会说话的土娃娃,再配以常见的家畜家禽,一猪一羊一狗一鸡,足矣!几块不起眼的黄土坷垃,很快就被敏慧的孩子们营造出一派可贵的人间烟火景象。
那年月的孩子普遍动手能力强。男孩子们手里都握有一把用黄土削的手枪,或者红缨枪,朴拙却逼真,威风凛凛的样子,足以震慑扮演敌方的小伙伴举手投降。有巧手的孩子用柳枝拧出柳笛,唤作柳咪咪——用稍粗的枣树枝弯成弹弓,配上一根橡皮筋,就能轻易地将树上歇着的鸟雀击落。
我们女孩子最爱玩的是“抓子儿”,年节时收藏的羊骨头被染成五颜六色,爱惜得像珍宝似的,用手绢包着,只有玩的时候才允许小伙伴们摸一摸。用粉笔在地上画格子,就是天然棋盘。捡拾五颗圆润光滑的小石子充当棋子,呼朋唤友,一场激烈的棋局就此摆开了阵势。围观的孩子,从小就懂得观棋不语,神情悠哉地坐山观虎斗。
我童年时看大人们做女红,相当羡慕,便学着用旧布头缝制沙包。丢沙包时嫌装了玉米粒打得腿脚生疼,便趁母亲不注意偷偷从小米缸里抓一把小米塞进去。女孩子大多喜欢踢毽子,毛毽子一律是自己亲手缝制的。先是千方百计向祖父讨要一枚铜麻钱,然后满院子追着大红公鸡拔鸡翎管和鲜亮的鸡毛,万事俱备,才坐下来认真缝制毛毽子,那认真的态度俨然当家主妇。做了拆,拆了做,一个纯手工制作的鸡毛毽子终于大功告成。一颗童心便在毛毽子的翻飞中,雀跃如蝶。
麦草垛、磨坊,村巷里,甚至一口闲置的水缸周围,都能成为我们的天然捉迷藏游乐场。最忆溜黄土洼,一个个顽童从高处飞快地滑下,灰头土脸,黄土人一般,却咧着嘴嘿嘿大笑,心里的快乐无可比拟。后来当我第一次乘坐飞机起飞时,才蓦地明白我童年溜黄土洼时,已经体味过那种飞翔的快乐和滋味了!
童年时,村庄里的每一孔窑洞,每一所院落,我都很熟悉。我在那些窑洞前的小树林里玩耍、长大,两棵粗壮的槐树间是祖父为我们搭建的秋千架,仿佛还随风摇摆着我们欢快的笑声。
乡下孩子的童年,几乎都曾迷恋过蓬勃生长的菜园子。在漫长的夏日,菜园子里氤氲着肥沃的泥土气息,南瓜花黄得格外灿烂耀眼,高高的豆角架上豆角蔓扯得尤其葳蕤喜人,那些紫白、粉白色的花朵美得清丽脱俗,捉迷藏的孩子小心翼翼钻进豆角架下,生怕碰落了花朵。由于母亲浇水勤,黄瓜、西红柿长势良好。渴了、饥了,随手摘几条嫩黄瓜,一咬嘎嘣脆。西红柿一伺粉里透红,就可以摘来食用,那种酸不溜丢甜、甜格丝丝酸的滋味,此后经年,似乎再也无缘品尝过。
弟弟妹妹们最喜欢捉蜻蜓蝴蝶,屏声息气,眼睛巴巴地瞅着菜蔬枝干上落着的蜻蜓蝴蝶,刚要俯下身子去捉,一眨眼却飞入了油菜花地……那一刻,我眼前分明鲜活地铺陈着唐诗宋词的意境:“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寻。”
如今,我坐在夏日的阴凉里,希冀吹响柳笛集结文字,为记忆中的童年往事描绘一幅生动剪影。细节或许有想象的成分,但怀念童年时落下的每一滴清泪,都是滚烫的。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黄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