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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卫国专栏|麦黄时节杏儿肥

作者:高卫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6-17 16:59:14

芒种后的阳光热辣辣地洒在豫北平原的田野上,此时麦田逐渐褪去青涩,翻涌成连绵的金绸缎。麦穗都在风里摇曳,小麦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像地里戳着的千百万支淬炼过的金箭。这金色波涛中藏着农人半年来的守望,秋分播种时的虔诚、冬至追肥时的谨慎、清明防虫时的焦灼,都在此刻化作沉甸甸的丰收希望。

在这片肃穆的金色里,果园的杏树忽地热闹起来。先是向阳的枝桠上跳出几粒明亮的橙红,像是顽童偷藏了夕阳的碎末,接着整棵树都举起胭脂色的灯盏。有熟透的杏子“噗”的一声跌进黄土地,在浮土上砸出一个小坑,溅起的甜香惊醒了草丛里打盹的蚂蚱。“杏熟时节,百虫皆醉”。

父亲摘杏时总要戴那顶泛黄的旧草帽。草帽是用麦秸编织的,它细细的纹路里还嵌着去年收麦时沾上的尘沙。父亲长满老茧的手在枝叶间穿梭,和他剪枝、疏果时的身影叠印重合。突然有熟透的杏子砸在帽檐上,响声惊飞了偷食的麻雀。这些小家伙的喙角还沾着果浆,叽叽喳喳的叫声裹着蜜糖,飞起来翅膀打颤,像是偷喝了祖母的杏子酒。祖母常说“杏子最解暑气”,她总在晨光熹时拎着竹篮去树下拾宝。带露的杏子表皮闪着柔光,轻轻一碰就有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让人想起《本草纲目》里“味酸、,性温”的记载。

“麦黄一时,杏黄一宿。”叔叔一只手夹着一根卷烟,另一只手指着枝头的果实,慢悠悠地说出了这句农谚。露水未晞时摘的杏子裹着泉水般的沁凉,酸得人直眯眼睛。日头晒过正午,果肉便泛起蜂蜜般的琥珀光泽。将新摘的金黄杏子扔到刚提上来的井水中浸泡,过一会儿掰开,能看见杏子冰丝般的脉络在流淌。

老杏树低处的枝干早被我们蹭得油亮。攀爬时稍不留神就会碰落满树晨光,惊落的露珠簌簌滴在后颈,凉得人缩脖子。有一次发现最高处挂着一个并蒂杏,阳光下像两颗闪烁的玛瑙,让我想起语文课本里范成大“梅子金黄杏子肥”的诗句。

我们手里攥几个熟透的杏子,光脚跑过田埂,脚底沾满混合着麦香与果香的泥巴。吃完果肉,果核随手丢进衣兜,把大一点儿的果核在砖墙上打磨,磨出口后将果仁掏空,一个简易的杏核哨子就制成了。隔年换季时,总能在旧衣兜里摸到风干的果核,那些皱巴巴的小东西,是时光偷偷塞给我们的纪念章。

祖母系着碎花围裙,在案板上将黄杏剖成月牙状的薄片,层层叠压在陶坛里。蜜汁便在暑气里发酵成琥珀色的河,我偷喝汤汁被酸得眯上双眼时,忽然明白晏殊“青梅煮酒斗时新”的雅趣,无论是青梅煮酒还是杏子泡酒,里面都蕴藏着农家智慧。

上周给学生讲选择性必修下册最后一课《临安春雨初霁》时,古诗里的杏花承载着的文化温度又一次苏醒。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失眠里,藏着对收复旧河山的牵挂;叶绍翁“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惊喜中,跃动着超越时空的生命力;李商隐“山城斜路杏花香”的怅惘间,飘散着一种莫名的忧伤。在书桌前备课那晚,我在《全唐诗》电子版里检索到187处“杏花”,瞬间明白了:这棵平凡的树,原是文学前辈们共同的情感载体。

我记得前几年的一个夏夜,上小学的女儿突然指着自己的绘本惊呼:“爸爸,这棵杏树好像会发光!”我望着她笔下的金色光点,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光脚在杏园里奔跑的少年。时光是最精妙的画师,总在轮回的四季里,将相似的场景悄然摹写。

乡愁不是地理上的距离,而是时光在血脉里刻下的记忆。那些金黄的麦浪、橙红的杏子、祖母粗布围裙上的碎花,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苏醒。也许每一个都市游子的心里,都藏着一棵会开花能结果的老杏树。

编辑:刘泳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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