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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鹊虹专栏 | 蒲扇轻摇

作者:周鹊虹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6-19 16:16:14

路过乡镇,一家小店里摆了几把蒲扇。问了一下价格,才十元,于是立刻买了一把,拿在手上,轻便而踏实。轻轻扇了一下,一股天然植物的淡淡清香迎面而来,暑气顿时退了不少。这把朴素的蒲扇,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开了记忆深处的闸门,童年与故乡的气息,裹挟着热浪与青草味,汹涌地扑面而来。

小时候,蒲扇很常见,家里靠背椅上,竹床边沿,床头柜角,桌缝灶旁,甚至水井沿、床底下、柜子顶,处处可见它质朴的身影。不用的时候,斜插在脖子上,或者插在腰带上,它如此便宜、方便、好用、亲民,深深嵌入每个人的日常。

蒲扇源自蒲葵树,我们俗称“棕树”“棕叶子树”。屋前房后,家家户户都种着。做蒲扇工序简单,只需把叶子砍下来,留足够长的叶柄,晾晒20天左右,树叶逐渐从深绿色变成淡绿色,变成浅灰色,又变成了灰白色。充分干燥以后,剪成圆形或者心形,用开水烫一下或火烤一下,再用石板压平。蒲扇的雏形和功能基本上出来了,这时候拿来扇风,也是可以的。但是剪过的叶子,会留下比较硬的茎秆和比较锋利的叶片,需要包裹边缘,也作简单的美化。用白麻布或棉布裁成细条,也有的用蓝碎花布,或者用细竹编成的软条,材质更加接近,结实又耐用。在脚踩的缝纫机上围着边缘来回缝两圈,一把蒲扇就大功告成了。蒲扇的原材料到处都有,制作简单,又很便宜,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的生活便利品。

蒲扇非常结实耐用。你可能把扇子包边弄破,但很难真正破坏一把蒲扇,蒲扇的叶柄是既有强硬度又有超强韧性的纤维组合体,跟叶子之间的连接非常牢固,一般很难破坏。叶面有筋膜支撑,也很结实。无论是你拍打蹂躏,脚踩手撕,只要不是刀砍火烧,把它使用坏几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即使包边坏了,扇面裂了,只会使扇子变得更加轻便,不会影响其扇风的功能。就像济公的蒲扇,用得脏兮兮破破烂烂的,仍然有很好的扇风效果。

夏天暑热难当,没有空调,连风扇都很少见,解暑利器就是这一把最朴素的蒲扇了。人手一把的蒲扇,成了无所不能的工具。采摘辣椒的时候,用蒲扇扫一扫,驱赶掉里面的蜘蛛或蚊子;摘黄瓜的时候,用蒲扇挑一挑叶子,找那些隐藏在叶子底下的黄瓜;赶鸡鸭鹅的时候,蒲扇一挥,那些家禽便扑棱着翅膀,飞到一边去了。就连生火做饭的时候,用蒲扇一扇,火就很快就燃起来了。酷日当头,走在外面,宽大的蒲扇,又成为挡太阳良好的遮阴物品。下雨的时候,也能临时撑起一把小伞。每天午后,村边的大樟树下,人们三三两两坐在石头上聊天,道不完的家长里短。一把把蒲扇,扇着风,聊着天,日子,就在这悠悠的扇动声和闲话里,不紧不慢地滑走了。

在没有电视和网络的童年,我们兄弟俩抬着竹床,在晒谷坪上,或者池塘、河堤上躺着乘凉。旁边是成片的稻田,散发着清甜的稻花香气,蛙声、蝉声此起彼伏。没有霓虹灯的污染,天光澄澈,要么是明晃晃的月亮,要么是满天的星斗,铺展在我们的天空。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在旁边轻轻摇着蒲扇,把一阵阵清风送到我们身边。他们摇扇的手势舒缓而恒定,扇风微微拂过面颊,温柔低唱。有时半夜醒来,还见扇子依旧轻轻摇动,扇柄上粗犷而有力的手指的影子在月色中微微晃动,令人心中生起莫名安稳。外婆会唱特有的催眠曲,在蒲扇的凉风里,咿咿呀呀地唱,“大月亮呀细月亮,哥哥起来做木匠,嫂嫂起来淘米饭,淘饭煮得喷喷香,要送宝宝上学堂……”夜晚田间多蚊子,我们穿着短裤,露着白白的大腿,是对蚊子最好的诱惑。老人家总能够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频率,把蚊子赶走。那轻轻摇动的蒲扇里,满满都是老人对孩子无言的疼爱。

夜晚乘凉的人越来越多,蒲扇轻轻晃动,汇成一片清凉的溪流,流淌在夜色里。那些蒲扇摇动的声音,仿佛故乡夏夜独有的一曲交响,柔和地覆盖了村野的岑寂与燥热。偶尔有萤火虫提着小灯在扇风里摇摇晃晃飞过,孩子们便拿扇子去扑,光影与笑声飘散于风中——扇子轻摇处,便摇出了整个夏夜特有的味道。

时光流逝,那些曾经给我们扇扇子打蚊子的老人们,也一个一个悄悄地离我们而去。

小时候,我们很调皮,要被大人打,蒲扇也是非常称手的工具。用扇面打人,看起来阵仗大,声音响亮,气势很足,打在身上很唬人,其实身上一点都不疼,多半是用这样的方式,警戒告诫一下,或者给别人做出一个正在惩罚的架子,实际上是心疼着的。而当我们真正犯了什么错事,比如糟蹋了庄稼,坏了幼小的南瓜,或者偷偷下河游泳,触及了安全底线,那是真正要被结结实实挨打收拾的。这时,只需要把扇子倒过来,揪住扇面,拿扇柄打。扇柄非常结实,无论是打到腿还是打到屁股,挨一下就是一道红印子,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传出来了。我们知道:当大人抓着扇柄来打我们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嘻嘻哈哈地说笑;如果把扇子倒过来抓,那是一点都不敢马虎了,马上要服软。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里,扇子也是常见的物象。四大名著里,都有关于扇子的经典情节:《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轻轻摇手中的羽扇,智慧儒雅而从容淡定;《水浒传》里,林冲拿着一把“折迭纸西川扇子”,又有儒雅的气度,使其不同于其他的草莽英雄;《西游记》里,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可以熄灭火焰山千年的火焰;《红楼梦》里,晴雯撕着宝贵的折扇,晴雯古灵精怪的性格和宝玉对她的宠爱显露无遗。

在中国文化里,扇扇子有“文胸武肚僧道领,书口役袖媒扇肩”的说法,不同人物对扇子的使用,展现出他们的形象和特征:文人扇胸,动作幅度小,体现斯文气质;武将扇肚,大开大合,彰显威武豪迈;说书人扇嘴,防止唾沫飞溅;衙役扇袖口,象征两袖清风;媒婆扇肩,动作夸张,便于引人注目。‌

那我们手中的蒲扇,扇的是哪里呢?好像哪里都能扇,没什么讲究。老蒲扇随处可见,便宜好用,模样朴素。它没有丝绸折扇的贵重,没有宣纸折扇的风雅,也没有文人题字的墨香。可蒲扇扇出来的,是锅灶里飘出的烟火气,是邻里间的人情味,是生活最本真、最踏实的样子,是人间最平常也最温暖的气息。

如今,我们躲在风扇和空调的凉风里,还能认得这种便宜、结实、什么都能干的老蒲扇吗?知道它曾怎样摇动过一个个清凉的夏夜,寄托着长辈怎样的疼爱,又是怎样陪伴我们最朴素的乡村生活?

那握在手中轻轻摇动的,不只是驱散暑热的风,更是回不去的时光和故乡。

编辑:周芷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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