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母亲的杨梅酒

每到暑期，骄阳烘热大地，知了在密叶间婉转长歌，夏日的绚烂帷幕便悄然拉开。此时，表弟如不知疲倦的候鸟，从浙江归来，汽车后备箱里总带着沾染江南水汽的杨梅，挨家挨户，把这份心意分送亲戚们。母亲在兄弟姐妹中是唯一的女性，表弟对这个姑妈尤为敬重，每次归来，定会给母亲送上两件杨梅。那殷红饱满的果子，恰似颗颗凝结着远方情意的相思豆。

母亲接过杨梅，眼中满溢欢喜与感动。她轻轻摩挲着盛杨梅的箱子，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的细纹都漾着笑意，口中不住念叨着表弟的贴心。

母亲泡制杨梅酒，宛如进行一场庄重虔诚的仪式。她先将一颗颗杨梅小心倾入竹篮，轻置于水龙头下。杨梅在水流的轻抚下，缓缓涤去一路的风尘。母亲的手指在杨梅间穿梭游移，仔细剔除伤损的果子，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筛选生活中的美好。

洗净的杨梅被母亲一颗颗摆放在洁白的毛巾上，水珠顺着杨梅圆润的身躯滑落，在毛巾上晕开一小片湿润。待表面水分沥干，母亲拿出早已洗净晾干的玻璃瓶，那神情，就像对待一件珍宝。她先将冰糖铺于瓶底，晶莹的冰糖如甜蜜的基石，而后把杨梅轻轻放入，一层杨梅一层冰糖，错落有致，如同一曲精心编排的乐章。最后，母亲缓缓倒入香醇的白酒，酒水注入的瞬间，泛起微小涟漪，酒香与果香在瓶中蹁跹共舞。母亲拧紧瓶盖，将玻璃瓶置于阴凉处，目光中满是期许，仿佛已然看到未来日子里那香醇的美酒。

母亲家的酒柜，犹如一个装满故事的宝库。除了杨梅酒，还有枇杷酒、猕猴桃酒、桑葚酒等，琳琅满目。每一种酒，都被母亲赋予了独特的意义与功效。枇杷酒，是母亲为咳嗽困扰者准备的良方；杨梅酒，则是母亲为家中爱酒之人准备的佳酿。它们如同母亲对家人关怀的不同注脚，虽形式各异，却都饱含深情。

其中，那坛枇杷酒的故事尤为特别。我参加工作后不久，一次下乡途中，路边农人售卖黄澄澄的土枇杷，质朴的香气四溢。同事下车买了两袋，热情分我一袋，说这土枇杷泡酒不错。我满心欢喜将枇杷带回家，母亲见了，眼中顿时漾开笑意。她即刻着手准备，仔仔细细打理枇杷，又特意购置一个透明玻璃酒坛，轻轻把枇杷放入坛中，倒入白酒，顷刻间，一坛金黄透亮的枇杷酒便成了。

每逢家中来客，母亲总会笑意盈盈地舀出两杯枇杷酒款待。大家浅尝一口，金黄的液体在舌尖散开，满是自然的清甜与酒香。那清甜，如春日里初绽的花蕊，带来丝丝芬芳；那酒香，如秋夜中醇厚的月光，传递阵阵柔和。渐渐地，坛中金黄液体逐渐减少，黄色的枇杷渐渐搁浅在坛底。

眼看坛中酒少了，母亲便去买了几斤白酒重新装满。可这次，酒色变淡，味道也没了之前的醇厚，枇杷酒便渐渐无人问津。待到新一年的枇杷泛黄，母亲特意托人从乡里买回新鲜土枇杷。她小心翼翼打开酒坛，取出那些吸饱了酒液、已“功成身退”的果子，再将鲜亮的新果一颗颗安放入坛中。刹那间，醉人的金黄便重新盈满了酒坛。就像照料那坛杨梅酒一样，母亲总是这般细心守护着每一份饱含情意的“作品”。

听父亲说，母亲在这次制作枇杷酒时，舍不得扔掉取出的枇杷，连着吃了几颗，结果吃醉了。想来，母亲是太珍惜这些浸满了心意的果实，才会忍不住贪了嘴。

时光悄然流淌，无论是香醇的杨梅酒，还是母亲精心泡制的其他美酒，都在岁月的窖藏下愈发珍贵。亲朋好友相聚时，母亲拿出这些酒，大家围桌而坐，小酌几杯。每一口酒，都融入了母亲对亲人的关怀与牵挂。母亲以她细腻的情感，将各种果实与白酒调和成岁月的佳酿，这杯中之物，早已不是简单的果酒，而是岁月窖藏、母爱发酵的琼浆。

编辑：周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