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莙专栏｜不一样的路孔镇

第三次到重庆荣昌路孔镇，与前两次看到的一样，路孔还是那个路孔，四大寨门、大荣桥、十八梯、禹王宫、烟雨巷，以及青石板路边，一溜儿排开的老茶馆……可是又有那么一些不一样，当我走在自明清蜿蜒过来的那条老街上时，我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是路孔镇，这是杨闇公夫人赵宗楷的家乡。”

以前便知赵宗楷是荣昌路孔人，不过行走于古镇，我更关注的是古镇本身，成为潼南杨闇公研究会会员之后，但凡与杨闇公相关的人与事，都会第一时间引领我并带动我的步伐，走向更远处，更深处。

赵氏宗祠亦是路孔一景，建于嘉庆初年，三进四重堂，木质穿斗式构架。1901年5月，赵宗楷出生，赵家乃路孔大户，书香门第，因此赵宗楷自幼便受到良好教育，先后在路孔万灵寺高级小学、荣昌县女子初级中学读书，后来，随兄赵松森在北京生活，并就读于北京女子师范，学习绘画专业。通过兄长，赵宗楷结识了从潼南双江一处大宅院里走出的杨闇公，因为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两颗年轻的心，从此紧密相连。

1925年，阳春三月，路孔古镇的赵姓女儿，双江古镇的杨姓儿子，结为伉俪。

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位默默付出的女人，那么，在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革命征途上无畏前行的革命者背后，该有一位怎样不计后果地付出的女人？

婚后，夫妻二人住在重庆二府衙七十号，这个地方也是当年重庆地委的工作地点，党的许多重要会议在这里召开。赵宗楷积极支持丈夫的革命工作，很多革命党人在生活困苦的时候，都曾到过他们家里吃饭。当同志们遇到困难时，赵宗楷亦果断大方地施以援手，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所以，赵宗楷成为了很多革命党人的司务长。在那段时间，赵宗楷参加了省委领导下的妇女联合会的活动，承担了部分机要交通工作，为中国革命事业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时任重庆团地委宣传委员、中共重庆临时地委成员的任白戈，将杨闇公、赵宗楷为他当耳环的事，留在了自己的回忆录里。

年底，忙碌了一天的任白戈，斜靠在床上，看着团地委即将下发的文件，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上班时间，杨闇公来到办公室，见任白戈还没起床，便说：“奇怪，白戈同志，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床上睡觉？”

任白戈“哎呀”一声，“闇公，不好意思，我没法起床呀，昨天晚上太累了，忘记关门了，衣服放在椅子上，哪晓得被小偷偷走了。”

原来如此。革命者倾尽全力为革命，过的都是清贫日子，衣服没一件多的，丢了就只有挨冻了。

“喔，看来小偷也冷得受不了啦！”杨闇公笑道，“这样，我把衣服脱下来，你先穿着。”

杨闇公脱下外套，二话不说就掉头离开了团地委机关。12月的重庆天寒地冻，他抱着双臂，急匆匆赶回家中。

“夫人，再给我点钱。”因为彼此了解，所以不需闪烁其词，而是直奔主题。

“你忘啦？前两天，家里仅剩的五块大洋已经给了綦江的同志作路费了。”

“对头。”杨闇公一拍脑袋，“我还真忘了，那你再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变卖？”

“哪里还有东西可卖啊？没有了，能卖的全都卖了。”赵宗楷摇头说道。她这一摇头，一对耳环金灿灿地那么一晃，杨闇公锁着的眉头立刻解开了，“有了有了……”

“有什么？哪儿还有啊？”

“把你的耳环……”

“这可不行，我就剩下这个纪念品了。”赵宗楷一口回绝。这对耳环，是结婚时杨闇公送给赵宗楷的，与其说是结婚礼物，不如说是爱的信物。

“你就给我嘛，我这次不是去卖，是去当，如果有钱了，再把它赎回来就是。”

赵宗楷望着杨闇公，她太了解他了，这么着急，绝对不是为他自己。“那你告诉我，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啊？”

于是，杨闇公把任白戈衣服被小偷顺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是这样啊！怎么不早说？那你快点去当铺，可别把人冻坏了。”赵宗楷赶紧把耳环摘了下来，交给了杨闇公。

杨闇公拿着耳环，快步向当铺走去，换得20个大洋后，全部买来衣服，交给了任白戈。

为爱人买的耳环，却没有留给爱人；爱人送给自己的耳环，却被自己摘了下来。一对被当掉的耳环，两颗志同道合的心。

能够拥有赵宗楷这样的伴侣，杨闇公非常幸福，为此他说：“我感到自己获得了最大的、最圆满的幸福。”然而，这样的一份幸福，维系的时间实在太短。1927年4月6日，杨闇公在受尽惨绝人寰的折磨后，身中三弹，壮烈牺牲于重庆浮图关，他把29岁的青春生命，献给了为之奋斗的共产主义事业。

作为一个革命者的妻子，赵宗楷虽然早就清楚，在暗夜中执着地寻找火种的人，随时都有被黑暗吞噬的可能，虽然也早就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可是永别的到来仍然叫人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只是，一双儿女还小，丈夫的事业未竟，又怎能任由决堤的泪水将自己淹没？于是，赵宗楷擦掉眼泪，收拾好心情，调整好状态，带着不到两岁的女儿和刚满月的儿子回到双江老家，以教师的身份作为掩护，继续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她明白，惟有继承闇公的遗志，才能更好地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一个天空高远、云白风清的秋天，我第三次来到路孔，来到赵宗楷的家乡。这一次，确乎生发出与前两次不一样的感受。走过路孔的幽长小巷时，与鞋底碰撞的，却是双江那一块块布满苔藓的青石板；荡舟籁溪河时，拍打着船舷的，却是来自双江那两条河——猴溪和凫溪的浪涛。可也没什么奇怪的，尽管路孔，依然是那个路孔。

编辑：胡梦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