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丽专栏｜裙裾飞扬的日子

入夏的热浪总比记忆来得准时。蝉鸣撕开了六月的炽热，我打开衣柜翻找起放起来的裙子，那些黑灰布料像退潮后的礁石，沉默地堆叠着。手指在冰凉的衣料间游走，忽然触到一团温热的柔软——一件红裙子从褶皱里探出头，像被遗落的夕阳，烫得掌心发麻。

年轻时偏爱鲜亮的颜色，仿佛要把整个春天穿在身上。明黄的裙摆扫过校园的梧桐道，翠绿的丝巾在风中翻卷成波浪，最张扬的当属这条红裙子，绸缎质地在阳光下流淌着火苗。记得某个黄昏，我穿着那条红裙子偷偷在无人的地方转圈，裙裾鼓成浑圆的伞面，远处传来自行车铃铛声，而风里飘着刺槐的甜香。那时总以为，鲜艳的颜色能把平凡日子染成绚丽的画，要让全世界看见自己绽放的模样。

后来日子像被暴雨泡发的宣纸，渐渐厚重起来。体重秤上的数字缓慢攀升，镜中的轮廓在岁月里悄然变形。不知从何时起，黑灰成了衣柜的主色调，它们像温柔的庇护所，藏起腰间的赘肉，遮住不完美的曲线。深色衣服成了无声的铠甲，裹住不再轻盈的身体，把所有张扬的色彩都叠进箱底。那些曾在春风里招展的裙摆，终究敌不过秋霜，被岁月收进了记忆的褶皱。

可当指尖再次抚过红裙褪色的褶皱，突然意识到，这褪色的热烈何尝不是另一种生长？就像老屋墙上的裂缝，看似是岁月的伤痕，实则是时光写下的诗行。年轻时追逐明艳色彩，是渴望被世界看见的勇气；后来偏爱素色，是学会与自己和解的智慧。衣柜里颜色的更迭，原是一场静默的迁徙，每个阶段都有其必然的风景。

窗外的香樟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光影在红裙上跳跃成斑驳的光斑。生命的每个阶段都自有其美，年轻时的张扬与中年时的内敛，不过是不同季节的衣裳。就像麦子在春天抽穗时肆意生长，到了夏天便低下头，用沉甸甸的金黄致敬岁月。

我轻轻抖开裙摆，任它在穿堂风里舒展。褪色的红依旧鲜艳，只是不再刺眼，反而多了几分历经岁月沉淀的温润。或许真正的通透，不是执着于某种颜色，而是接纳每个阶段的自己。就像大地接纳四季轮回，春有繁花，夏有绿荫，秋染霜色，冬覆白雪，每个季节都有其不可替代的美。

把红裙子重新挂回衣柜，与黑灰衣裳并排而立。它们不再是对立的存在，而是生命不同章节的注脚。合上柜门时，听见时光在褶皱里轻轻叹息——原来成长不是抛弃，而是包容；不是褪色，而是沉淀。当蝉鸣再次漫过窗棂，我知道，无论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能在岁月里走出属于自己的舞步。

编辑：胡梦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