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娥专栏 | 十八岁的天空

我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母亲温柔地将一个布娃娃递到我手中，指尖触碰间，一段电子音乐欢快地迸出，跃入耳畔，是那首耳熟能详的《祝你生日快乐》。

我将娃娃轻轻放在膝头，仔细端详。她阳光般灿烂的金发，精心梳成高高的发髻，珠翠点缀其间，熠熠生辉。米黄色三角披肩围巾上，别着精致的珠花别针，在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这娃娃的胳膊、腿，乃至脖颈与纤细的腰肢，都灵活可动，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她漂亮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微笑，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低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歌声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在夏蝉的鸣叫声里起起落落。鼻尖蓦地泛起酸涩，温热的泪涌了出来，洒落在手上。母亲带着一点忧郁的沉静凝视着我，目光里交织着欣慰与怅惘——欣慰于曾经的稚子长大了，怅惘的是岁月竟在指缝间悄然流逝了十八载春秋。我含糊地朝她微笑了一下。指尖拂过娃娃裙摆的褶皱，那缎料比夏日里最娇艳的玫瑰更让人心动。

与理想的大学失之交臂，我的心情异样沉重，绝望和颓废让我眼里一片模糊。

想去山野走走，散散心。顺着山间那条被野花攻占了的小径悠悠前行，坐在一架蔷薇下，身边的野草借着花荫疯长，青翠的叶尖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乌黑的长发被我反手拢在脑后，指尖翻飞间便绞出一条油亮的辫子，黑色忧伤的眸子经过山风的洗礼，越发澄澈明亮。

田野里，有农人弓着脊背，左手压住犁铧，右手高高扬起带叶子的青翠枝条，吆喝着催牛快走。他的妻子挎着竹篮，一步一顿地撒着种子，脚印深深浅浅地烙在泥土里。他们就这样，在四季轮转中丈量着土地——春耕时，晨露打湿裤脚；夏耘时，汗水浸透衣背；秋收时，稻穗压弯扁担；冬藏时，霜雪染白鬓角。

炊烟是他们生命的刻度，袅袅升起又缓缓消散。时光在犁沟里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他们与天地对坐，用一生写就一首无字的诗。

远处，逶迤的山脉，将淡蓝色的天穹弯成了一个蓝色扇面。葱郁的林木在热浪中微微颤动，每一片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墨香漫过千年时光，那抹灵动的绿，化作文人笔尖下永不干涸的泉眼。这是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连风都带着草木清甜的叹息。

参天古木之中，我发现几株新长的松树，枝丫上翘，新芽竞长，欣欣向荣。我驻足凝望，目光落在那株最挺拔的幼苗上，对自己说——这就是我，十八岁的我。好自负的年龄啊！多么骄傲的年纪！十八岁，是初生彩羽、昂首啼鸣的雄鸡，在晨光中宣告黎明的到来；是羽翼渐丰、首次搏击长空的雏鹰，用翅膀丈量苍穹的辽阔。十八岁的胸膛里，装着比海洋更宽广的梦想，比星空更璀璨的憧憬。

连山风都变得格外温柔，它轻抚过树梢，带着让蝴蝶沉醉的芬芳；阳光也愈发灿烂，为每一片新叶镀上金边。整个世界都在为这蓬勃的青春让路，仿佛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能阻挡这股向上生长的力量。再糟糕的事情，总会成为过去。再坚硬的岩石，也能被生命穿透。

似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飞往十八岁的天空，去迎接美丽灿烂的春光；停在田园里，欣赏麦田翻金浪，风吹稻花香；驻足于广袤的原野，领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雄浑壮阔。令人陶醉。

母亲穿着灰色印花布做的长裙，腰间系着白色的围裙。她是一个温文尔雅，中等身材，沉默寡言的美丽妇女，从不轻易说话。此刻她正在厨房洗菠菜，面庞的表情是坚定和冷峻的。

傍晚，灯光亮起，柔和的光芒映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天空飘起了细雨，雨点轻柔地洒落，不曾惊扰草木生长的静谧。母亲的身影在厨房与餐桌间轻盈穿梭，手中的盘子盛满人间烟火——色泽诱人的红烧肉、软糯可口的炖猪蹄、清香的煮毛豆……还有当天从园子里采摘的新鲜桃子。我尽情享受着美食，不再为功课而烦恼，仿佛置身自由的海洋，所有的绝望伤感突然间释然了。

人生的意义或许本就没有标准答案，但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我希望，那些和我一样在迷惘中挣扎的孩子，也能听见内心的声音，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在这十八岁的天空下，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

编辑：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