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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卫国专栏|向日葵印象

作者:高卫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7-02 14:46:05

小时候夏末秋初时节,我总能在老屋的堤坡外看见千万个黄色的圆脸向着东方微微倾斜,露水沿着褶皱的叶脉蜿蜒而下,在青茎上洇出深褐色的斑点。这便是故乡的向日葵,扎根在父亲用锄头丈量过千百遍的黄土地里,将整个盛夏的重量都压进松软的田垄。

农田里的向日葵生得粗糙,阔叶边缘布满锯齿,茎杆上裹着细密的绒毛。蝉鸣最盛的正午,看瓜的老汉蹲在地头,黧黑的脊背弯成和向日葵相同的弧度。花盘中央初绽的管状花宛如缀着金粉的绒球,引得野蜂醉醺醺地打转。待青黄渐褪,密密麻麻的籽粒便从蜂窝状的苞房里探出头来,在日光照射下逐渐饱满,这个圆盘便等待某个溽热的午后被镰刀割下。

堆满葵花籽的苇席上,祖母戴着老花镜挑拣杂质的身影,投射在模糊的土墙上。铁锅烧得发红时,掺着粗盐的沙粒在锅里跳起细碎的舞姿,葵花籽的清香混着灶膛的柴火味,在厨房的梁木间游走。这带着烟熏的香味儿,比不上代销点里袋装奶油瓜子的精巧,却让我的童年浸在暖烘烘的焦香里。

二十年后重返故里,老屋后的葵花田早已种上了整齐的玉米。记得小时候,每到盛夏时节,那片金黄的向日葵总是追着太阳转,像一群虔诚的朝圣者。我和伙伴们常在田间捉迷藏,花盘比我们的脸还大,我们沾满花粉的鼻尖总惹得大人发笑。如今站在田埂上,再也看不见向日葵的身影,连空气中那股特有的葵香也消散了。邻家婶子说,现在种粮食补贴多,谁还费心种那不顶吃不当喝的瓜籽。夕阳西沉时,我恍惚看见童年的自己从玉米地里钻出来,手里举着半熟的葵花籽,可一眨眼,宏阔的乡村原野仅剩下风吹青纱帐的沙沙声。

故乡寻不见熟悉的向日葵,我却在城市一所高校的图书馆大门前,猝不及防撞见那片熟悉的金黄。花岗岩基座上立着梵高笔下的向日葵,几个花盘以不同角度的倾斜构成光的旋涡。扭曲的茎杆仿佛仍在生长,钴蓝背景里凝固的金黄火焰,将深秋的寒意逼退三尺。

因为一个名叫梵高的人,图书馆门前的向日葵便多了几分文化的味道,显得高雅许多。向日葵随出现场合的不同,呈现了乡土与艺术的分野。

在乡村田野间,向日葵的生命周期与农事紧密相连。播种、施肥、浇水的劳作细节构成了我脑海里留存的农事记忆,它的花盘成熟后化为铁锅中翻炒的葵花籽,是我童年时最为真切的幸福期待。

当向日葵被“移植”到高校图书馆这类文化空间时,梵高便成了解读向日葵绕不开的人物。在画家笔下,那些变形夸张的花盘既是对抗孤独的生命宣言,也是梵高性格的外化投射。

太阳洒下的柔光里,有一位女生正支着画架在临摹。那些永不凋谢的向日葵在她的笔下愈发炽烈,花瓣边缘燃烧的色彩,像极了我小时候看见的灶膛里蹦出的火星。注视着这一幕,我想起了欧文·斯通的《渴望生活》,明白了那位疯狂的画家,为何要在烈日下追逐这些旋转的光轮:当现实的土壤贫瘠到无法扎根,唯有让灵魂在画布上疯长成金黄色的纪念碑。

这艺术精神也和农田里的向日葵一脉相承。农田里的向日葵就像是逐日的夸父,它们用毕生力气追逐光明,直到籽粒脱落后,留下蜂巢般的空洞。其实,梵高画布上沸腾的、农民土地上生长的、学生瞳孔里闪烁的,都是同一种追逐光明的信仰。

站在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我突然意识到向日葵从未真正离开过我的生命。那些被梵高凝固在画布上的金黄火焰,与记忆中铁锅里翻动的葵花籽,原是同一种光明的化身。农田里的向日葵教会我向下扎根的坚韧,而艺术中的向日葵则赋予我追求文学的决心。

虽然老屋堤坡外的向日葵消失了,但每一个在钢筋水泥森林里抬头寻找太阳的人,都长成了一株会行走的向日葵。正如梵高用夸张的笔触描画的一样:最卑微的植物也能成为精神的图腾,最朴素的土地记忆也能在文化的长河里翻卷成悦人耳目的浪花。

编辑:刘泳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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