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丽专栏|读书遣长夏
作者:杨丽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7-15 11:47:14夏天的日头把影子晒得短短的,墙角的青苔洇着一股潮气,却抵不过午后的热浪,蒸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着懒。我喜欢在这个时候搬出藤椅,支在老屋的廊下,手里摊开一本旧书。风从村西的河湾漫过来,带着水草气,掀动书页的边角,倒比蒲扇更解暑。
村里人都嫌弃夏天太长、太热,日头从鸡叫升到头顶,再沉到西山,像个磨磨蹭蹭的老汉一步三晃。我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正好用来读书,偶尔翻到《世说新语》,王徽之雪夜访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忽然就懂了——读书也该是这样,不必求甚解,不必问收获,像夏日午后的云,慢慢飘着就好。
我最喜欢读纸页泛黄的旧书,总觉得那些书籍的字里行间藏着前人的温度。有本《笠翁对韵》,是年轻时从旧书摊上淘来的,扉页上有行小楷:“庚午夏,避雨于槐荫下,读至此,闻蛙鸣如鼓。”如今我翻到同一页,窗外的青蛙果然应和着,倒像是跨了几十年的约定。有时读得倦了,便合上书,看阳光在书页上移动,像猫爪踩过桌面,轻轻巧巧的,把时间都踩成了碎金。
白昼漫漫,正好是读书的好时节。午后阳光最烈时,老屋梁上的燕子也不飞了,缩在巢里打盹。我搬张竹榻放在葡萄架下,架上的叶子密得能滤掉大半暑气,偶尔有熟透的葡萄“咚”地掉在书页上,染出一小片紫黑色的印迹,倒成了天然的书签。
我总爱在傍晚读《聊斋》,暑气稍退些,萤火虫提着灯笼在篱笆外闲逛。读到狐女夜访书生,窗外的虫鸣忽然就低了下去,仿佛怕惊扰了纸上的幽会。有次读到“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偏偏天就下起了雷阵雨,雨点打在南瓜叶上噼啪响,倒比书中的故事更热闹。我索性合上书,听雨滴顺着屋檐汇成细流,在阶前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忽明忽暗的云影。
夏夜读书最是惬意,月亮爬到槐树梢时,搬张板凳坐在院里,借着院子里的灯光也能看清字迹。虫鸣是天然的伴奏,有时读到会心处,忍不住念出声来,惊飞了叶间栖息的鸟儿。有次读到黄侃误把墨汁当小菜,就着馒头吃得香甜,自己也忍不住摸出块干馍,就着月光啃,倒真觉出几分墨香来。
村里人说我有一股“书呆子气”,放着好日头不出去干活,窝在家里啃字。他们不懂,书里自有一片清凉世界,夏天的书里藏着整个四季——读《水经注》能看见三峡的秋涛,翻《东京梦华录》能闻见上元的烟火,就连一本旧农书,也能从春耕写到冬藏,让漫长的夏日变得丰盈起来。
蝉鸣渐渐稀疏时,夏天就过了大半。书桌上的旧书堆又高了些,每一本都带着夏日的痕迹:有的夹着干枯的荷叶,有的沾着西瓜汁的印子,还有的扉页上记着“今日雨,读至某页”。这些痕迹比任何批注都珍贵,像是书与夏天签下的契约。
其实,读书哪是“遣”长夏呢,分明是长夏在陪着我们读书。就像老杨树上的蝉,拼尽一夏的力气歌唱,不是为了打发时光,而是要把生命唱成最响亮的调子。我在书页间消磨的那些白日与黄昏,也不是为了熬过夏天,而是让每一个暑热的日子,都长出了文字的筋骨与温度。等到秋叶落时,再翻开这些书,说不定还能闻见夏天的味道——那是阳光、墨香与葡萄藤的气息,混在一起,酿成了岁月的酒。
编辑:胡梦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