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娥专栏 | 纳凉

七月，碧空如洗。大地像一块烙饼，铺展在灼目的苍穹下烘烤着。为避开蒸腾的市井，我循着乌鸦岭那条覆满青苔的蜿蜒小径拾级而上。绿意扑眼而来，道旁古木参天，苍翠欲滴，密密匝匝的枝叶交错间筛下碎金般的光影。

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霎时间，整个人坠入一片清凉的翡翠里。这绿意是有生命的，在微风中轻颤着，像音乐似的缓缓淌入心中，涤清了心中的烦忧，拴住了我的心灵。这分明，是瑶池遗落的一角琼田。绿得晃眼，润得沁心。

苔痕爬上古树的皱纹，藤蔓缚住山石的筋骨，连石缝里都往外渗出沁凉的翠意。这绿是有重量的，沉甸甸地压住我的步履；这绿是有温度的，凉丝丝地沁透我的肺腑。山风骤起，万叶齐吟，和着泉鸣，演奏着绿色的交响，我站在绿的漩涡中心，恍若一叶扁舟在碧浪中沉浮。此刻我，不再是过客，而是这翠色乐章里最虔诚的听众，任风掀起衣袂，轻轻摇曳。

在林中漫步，脚印在白露沾湿的草上留下绿色的痕迹。空气中到处充满着草木的甘香；远处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在阳光下翻着绿浪，芬芳熏得人神清气爽。

林子中央藏着一湾溪，水极清冽。浅处卵石可数，深处碧如凝玉。溪水穿石而过，时而舒缓如绸，时而激湍如练。急流处浪花飞溅。几尾小鱼倏忽往来，在清可见底的溪水中恍若悬空游动。溪边小坐，遍体生凉，心旷神怡。

长风穿林时，树叶簌簌作响。草木清香随气流漫涌。风与鸦鸣在远山间追逐，时而掀开云雾，时而坠入深涧，更显林中幽静。

俯身掬水，水面突然绽开千万个漩涡——游鱼在倒影里穿梭，倒影在游鱼背上流动，粼粼波光中，整条溪流正倒悬成一片发光的天空。

仰面躺下，石面的沁凉让苔痕在背脊印出暗纹。忽有夹杂雨点的凉风穿林而过，远处隐约传来雷声。风势渐急，树影慌张地摇晃着，掀起细小的尘土，却盖不住草木与溪水的清润。一尾鱼又从足边游过，搅碎了水面的光斑，水草边的虫鸣响成一片，也搅碎了夏午的慵懒。

雷声渐近时，密集的雨点斜斜砸下。在溪畔静坐，看雨珠坠入水面，与游鱼共戏。鱼儿是多么自由啊，这是七月的第一场雨，混着溪声、风声、虫吟、鸦鸣，将整个林子酿成一坛清凉的酒，暑气顿消，人亦醉在这翡翠般的绿荫里。雨来疾，去亦快，唯余水珠在叶尖颤动。

夜渐沉，农家客院的青石板泛着月白。店主倚着门框，指间烟火明明灭灭：“这山坳里乌鸦多得很，所以叫乌鸦岭。乌鸦在我们这里是吉祥鸟。”远处忽然传来＂呀＂的一声长鸣，月光里，一只乌鸦倩影掠过树梢。

院中的花草树木、晾衣绳被月光的清辉浸成半透明的模样。游客们轻松爽朗的笑声，引得墙角的蟋蟀轻声和唱。那细碎的鸣叫如古琴的泛音，在月光里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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