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蓖麻叶藏夏

在我居住的小区外面，有一片新垦出来的荒地，那里成了个小菜园。有一天，散步路过，看到有十几棵蓖麻正在盎然生长。旁边还有茄子、辣椒、豆角和芝麻，看着这些蔬菜，我感到十分亲切。我猜想，开垦这片地的人，应该是像我一样在乡下长大的，有着乡村情结。

小时候的夏天，跟现在没什么两样，一样热得难受。那时候，家里没有风扇和空调，大人靠手摇蒲扇来驱赶暑气，而我们这些孩子，好像天生就不怕热，每天在村子里疯跑，热了就扑通扑通扎进村后的河里，像一群野鸭。

每年暑假，我都是先把作业写完，再帮大人们做些打猪草、放羊等农活后，便与几个小伙伴相约一起，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到处疯跑着玩。小河里、树林下、田埂上，到处都留下有我们的足迹。

在清凉的河水里，一片片蓖麻叶成了我们嬉戏的宝贝。

我们从河岸上采来宽大的蓖麻叶，把叶子中心与叶柄部相连的地方打个孔通开，铺在水面上，含住叶柄在水下吹气，水面便“咕噜噜”地冒起一串串水泡。我们常常在上面多铺几片叶子，在水下藏起来玩捉迷藏，水下寂静无声，我们瞪着眼睛，能看到被水流搅动的、晃动的、绿莹莹的光影。有一次，一位小伙伴在水下悄悄向我靠近，堵住了我上面叶子的小孔，憋得我胸口发胀，最后只得狼狈地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伙伴在河面上哈哈大笑起来：“憋不住了吧！看你往哪儿躲！”一串串水珠从我头上滚落下来，阳光刺得我直眯眼。炎热的夏日里，我们的欢笑声随水波荡开在河床上。

夏日里，这蓖麻叶在我们手里，还能当水壶用。有时候去打猪草时口渴了，我们便就地取材来解决。挑选一片宽大厚实的蓖麻叶子，把周边轻轻向上翻卷成漏斗状，再用麻绳或青草拧成的绳把翻卷的叶子捆在叶柄上，最后掐掉叶片一角，留一个小开口，简易小水壶就做成了。随后，我们拽一根长长的麻绳，牢牢系在叶柄末端，小心翼翼地将小“水壶”垂到菜园的水井里。触到水面后，让小“水壶”倾斜，井水就流进了壶里。水也不能灌得太满，如果捆得不结实，还没提上来就散开了。小“水壶”提上来之后，大家你争我抢轮流捧着喝，清凉的井水沁人肺腑，夏日的燥热就在玩闹的欢笑声中消失了。

记得那时候最让我们着迷的小游戏，就是用蓖麻叶子玩“吹球”。

我们掐掉蓖麻叶周边的锯齿，拿在手中，像一把绿色的圆形小伞，小心翼翼地在叶柄与叶片连接处通个小孔，然后去田埂上找来龙葵的果实，在我们这里都叫它“野茄子”。青绿色的果实有点硬，成熟的紫色果实比较软，轻轻一捏，紫红的汁液便沾了满手。我们常采紫色的果实塞进嘴里嚼着吃，一丝微甜在舌尖化开，像是尝到了人间美味一样开心。我们挑一粒紫色“野茄子”，放在那个绿色小伞中央的小孔处，将叶柄轻轻弯过来，一端放在嘴里，鼓起腮帮子，小心地吹气。这个气力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要是吹得太猛了，小球立刻滚落，吹的气太弱，上面的小球又纹丝不动。只有掌握好技巧，才能把小球稳稳吹起来。小球被吹起来后，在叶伞上滴溜溜地旋转着，我们的童年也在这旋转中度过。

那时候，我们经常拿这个游戏来比赛，谁吹的小球升得高，旋得久，谁就赢了，有时能赢走对方口袋里的纸板、泥模或小人书。那叶片上滚动的紫色小球，像孩子们欢乐气息托起的、沉甸甸的紫色梦境。

玩得累了，我们就摘下几片宽大的蓖麻叶顶在头上，便是一顶天然的遮阳帽。有时候，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孩子们困了，就采一些叶子铺在大树荫下，躺上去，感觉有一股清凉从身子底下浸上来，我们便在这绿荫下的叶席上酣然睡去。

如今，在蓖麻叶下酣眠的童年已经远去，长大的我们在都市里奔波。眼前这片瓦砾旁倔强生长的蓖麻，绿意灼灼。它定是某个念旧的人，在此种下的一小片故乡，一枚童年的印记。

凝望着风中轻摇的叶掌，我忽然懂得：童年馈赠我们的，是用一片叶子卷成水壶的清凉，用一粒“野茄子”吹起游戏的欢腾。这份在至简里寻得丰盈的本事，才是生命里那顶不谢的绿荫。它生在心底，纵岁月旱透大地，叶脉深处，自有清泉涓涓不息。

（作者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

编辑：杨东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