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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信戳里的旧时光

作者:杨进峰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8-04 16:49:14

如今,点一下屏幕,声音画面瞬间就能传到千里之外;想家了,视频一开,就能看见爸妈的笑脸。一切都快,有时连想念都来不及焐热就过去了。当兵那会儿,那些靠脚、靠车轮送来的信,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

1987年秋,我穿上军装。信,是连队里最重的念想。通讯员背着发白的绿邮包出现在门口,喊一声“来信了!”刚才还闹哄哄的兵营,立刻安静下来。谁的名字被点到,那人立刻冲过去,一把抓过信。信封常被攥得潮乎乎的,留下手心的汗印。没拿到信的人,眼神跟着信封走几步,就默默散了。那安静里,压着多少没着没落的盼头。

晚上熄灯,常能看见新兵蒙在被窝里,打着手电,一遍遍看家里的信。那几张薄纸,像是老家灶膛里抽出的柴火棒,带着暖乎劲儿,在异乡又冷又长的夜里,一点点暖着心口。

我们义务兵寄信省事,信封正面盖个鲜红的“义务兵免费信件”三角戳,就不用贴邮票了。那个朴实的红三角,是我们身份的印记,也像一颗定心丸——盖上去,信就能翻山过水,把惦记稳稳送回家。

我的家乡在农村。母亲寄一封信,要走十几里土路到县城邮局。等信的日子,就成了掰着手指头熬的长日子。

记得一次探亲假前,我匆匆写了封信寄回家,告诉母亲哪天能到。信寄出,我就数着归期。火车咣当咣当送我到家。母亲见到我,又惊又喜。假期快过完时,村里大喇叭突然响:“杨雄(我哥的名字),到大队部取信!”

我和母亲都愣住了。跑去拿到信,信封上盖着熟悉的红三角戳,邮戳日期清清楚楚,它才刚到。母亲捏着那封迟来的信,嘴唇动了动,小声说:“你看,信才到……早知道你人都回来了,我……”她没再说下去,轻轻叹口气,把信仔细揣进怀里。这封报告归期的信,等我人都到家了,它才慢悠悠晃荡来。母亲为寄它走过的那些土路,终究没赶上我回家的脚步。

当兵第三年,我考上军校。上学前,我写信告诉女友回乡探亲的日子。谁知临走前,暴雨倾盆,洪水汹涌。部队紧急命令全员出动抢险。回家的事泡汤了。我在抗洪一线干了半个月,心里像堵着湿泥巴。任务一结束,我立刻踏上归程。

火车在故乡小站停稳。我随着人流下车,心早飞到了家里。刚踏上站台,目光扫过人群——忽然,我像被钉在原地。站台尽头的老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立着,是她!她穿着素净的衣裳,踮着脚尖,急切地在人群里搜寻。

我冲到她面前,声音发颤:“你……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她抬起头,看到我,眼里涌起水光,嘴角却弯了起来,带着嗔怪,又满是踏实:“从你部队回家的火车,不就这一趟吗?我接到信,知道你该回来的那天没回,猜是部队有事耽搁了。后来……也没等到新信。我就想,反正就这一趟车,我每天下午这个点,都来车站等着。今天……可算等到了。”她的话很轻,很平静。可“每天”这两个字,像炭火一样落在我心上。这半个多月,风雨无阻,她就这样一次次满怀希望地来,又一次次独自失望地回去?一股又酸又热的东西冲上喉咙,我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在风里微凉,却在我掌心暖得发烫。

如今四十年过去了,偶尔翻动家里的旧箱子,还能看到几张压在箱底的信纸,纸页泛黄变脆。手指摸上去,纸面糙糙的,仿佛还留着当年油灯下写信的温度,停驻着等待时的心跳——只是那心跳,现在再也听不见了。

名为“方便”的洪流冲得飞快,带走了太多东西。可有些东西,恰恰是在那慢得让人心焦的等待里,才被磨得沉甸甸,有了温润的光。那几页薄纸,曾托着我们整颗心的焦灼,也熨平过孤单岁月里最深的褶子。光一样快的信息,眨眼就能把想念送到。可当年信笺在路上跋涉的每一寸距离,都在无声地丈量着情感的厚薄——那等待中摩挲信纸的手指,那字缝里被反复咀嚼的挂念,那被捏得发软、沾着体温的纸张……都随着信走过的弯弯绕绕,沉进了心底,成了抹不掉的暖意。

通讯的路,越修越宽,越跑越快。可那些带着邮路风尘的迟缓信件,也随着信纸变黄变脆,沉进了时光深处。那方鲜红的三角戳,早已烙进我们这一代人的年轮里。


编辑:张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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