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初秋的晨雾

初秋的清晨总是带着几分羞怯的凉意。天刚蒙蒙亮时，窗玻璃上就已凝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用指尖轻轻一划，就能画出弯弯曲曲的痕迹。拉开窗帘的瞬间，外面的世界竟被一层朦胧的白纱裹住了——晨雾，正趁着夜色未散，悄悄漫过了街角的屋檐。

入秋之后，暑气像退潮的水，一点点往远处缩。前些日子清晨还带着燥热的风，如今也添了几分清润。只是这样的清润总嫌不够，直到第一缕雾来临，才算真正触到了秋的衣角。记得大暑刚过那会儿，清晨五点天就亮得刺眼，柏油路被晒了整夜，连风都裹挟着热气。而现在，天亮得晚些，露水在草叶上要赖到日上三竿才肯离去，晨雾便在这样的温柔里，成了初秋最动人的期待。

雾来的时候总是静悄悄的。起初只是远处的楼群淡了轮廓，像被水墨轻轻晕开的影子。站在阳台上往下望，楼下的玉兰树还清晰可见，叶片上凝着昨夜的露水，在微光里闪烁。可不过十分钟的光景，再低头时，树影已渐渐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又过了会儿，雾气顺着楼梯间的缝隙漫上来，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潮湿的草木香，带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这才惊觉，雾已经漫到了眼前。

走在雾里，像是闯入了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小区里的杨树立在路边，原本清晰的枝干此刻化作淡墨色的线条，枝桠间的叶子被雾裹着，只透出隐隐约约的绿意。脚边的草坪像铺了层白绒，草尖上挂着细密的水珠，走过去时，裤脚蹭到草叶，水珠便顺着布料往上爬，留下浅浅的湿痕。石板路上积着薄薄的水汽，倒映着头顶的树影，走一步，影子就晃一下，像水里的碎银在动。

不远处的健身区里，几个晨练的老人正缓慢舒展身体。张大爷的太极扇在雾里划出弧线，扇尖带起的风搅得雾气轻轻流动，却怎么也穿不透那层朦胧。李奶奶牵着小狗慢慢走，狗爪子踩在湿漉漉的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声音被雾滤过，变得闷闷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孩子背着书包跑过，红领巾在雾里一闪，笑声像撒在水里的糖，慢慢化开来，甜丝丝的，却抓不住具体的形状。

街角的早餐铺已经开了门，蒸笼里冒出的白气混进雾里，分不清哪是蒸汽哪是雾。老板站在雾里忙碌，围裙上沾了潮气。买早餐的人站在雾里等，说话时嘴边的雾气和周围的雾融成一片，连带着话语都变得软软的：“老板，多放点儿葱花香菜。”“好嘞，刚出锅的，热乎着！”

太阳升高些时，雾开始慢慢淡了。先是远处的楼顶露出尖角，像水墨画里终于干透的线条。接着，杨树的枝干渐渐清晰，叶片上的水珠在晨光中亮得刺眼，风一吹，便“滴答”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草坪上的露水开始蒸发，草叶慢慢挺直了腰，露出更深的绿意。刚才在雾里模糊的公交站牌，此刻也显出了清晰的字迹，等车的人站在阳光下，影子被拉得细长。

雾散了之后，空气里弥漫着清清爽爽的香气。凑近闻，树叶有树叶的香，青草有青草的香，连泥土都带着一股松松软软的气息。刚才被雾打湿的石阶，被阳光一晒，慢慢冒出淡淡的水汽，像在和雾悄悄告别。孩子们在草坪上追跑，脚下的草叶沙沙响，刚才藏在雾里的蒲公英，此刻露出了白色的绒球，风一吹，便带着种子飘向远处。

初秋的晨雾，从不是轰轰烈烈的模样。它不像夏雨那样急着将世界浇透，也不似冬雪那样铺天盖地，它总在最安静的时刻来，又在阳光升起时悄悄退去，把世界擦得干干净净，留下满目的清润。走在这样的晨雾里，连脚步都忍不住放慢，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温柔。原来最动人的秋意，从不是金黄的叶、萧瑟的风，而是这样一场带着朝气的雾，把喧嚣轻轻按住，让我们在朦胧里，慢慢读懂季节的馈赠。

编辑：杨东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