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卫国专栏|千层底布鞋
作者:高卫国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9-03 14:09:15放暑假闲来无事,随手刷手机视频。一家售卖手工布鞋的视频号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中年妇女正对着镜头纳鞋底儿。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我思绪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那些和布鞋有关的记忆瞬间翻卷而来。
我是穿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长大的孩子。在我的记忆里,上初中时还是以穿千层底布鞋为主,偶尔上体育课时才穿一次买来的球鞋。
记忆中,母亲平时就留心收集旧衣服,那些不能再穿的布衫和裤子,用剪刀剪成布片,就成了制作袼褙的必需物件儿。打袼褙时要用到蒸馒头的大案板,在案板的背面标尺范围内均匀涂抹糨糊。接着,将大块的“铺衬”平整地粘贴在案板上,作为袼褙的底面。然后,将小块的“铺衬”依次压茬粘贴在大块“铺衬”上面,往往是叠压好几层,叠压整齐后从案板上揭下来,粘贴到堂屋向阳的墙壁上晾晒。
那个年代,村里人都穿这样家里缝制的土布鞋。而打袼褙的铺衬则是旧衣服的最后一次物尽其用。为确保袼褙粘贴得牢固,结实耐用,打袼褙用的糨糊,都是用白面做成的。用少许白面掺水搅匀,待锅里的水烧开了,倒进面糊,不停地搅动便成稀稀的糨糊。
袼褙晾干以后从墙壁上揭下来备用,这时母亲从枕头下的一本没有封皮的厚书中取出各式各样的鞋样来,鞋样是纸片根据家庭成员各人脚的大小裁剪而成的,有鞋帮的模型也有鞋底的模型。将这些鞋样在袼褙上一阵比量并用粉笔划线后便开始裁剪。
鞋帮和鞋底裁剪好之后,纳鞋底的工程最为辛苦。等袼褙裁成鞋帮鞋底后,母亲便坐在床头的矮凳上,用针锥将厚厚的鞋底刺穿,然后用顶针推着粗针,将线绳一针一针地纳进厚厚的鞋底里。线绳穿过鞋底时会发出“嗤嗤啦啦”的钝响,像是时光在布层之间低语。纳鞋底线绳的走向讲究横平竖直,针脚密得能兜住四季的风,这样的鞋底走起路来才不硌脚。包鞋帮的鞋面用的是合作社售卖的黑色条绒布,剪裁时总要留出半寸边,待鞋帮与鞋底缝合时再翻折进去,针脚便不显突兀,像极了我读书以后小说家行文中的暗线。
夏夜虫鸣如织,母亲纳鞋底的响声如同一首乡间夜晚的催眠曲,单调却安稳,我时常在母亲“嗤啦嗤啦”的纳鞋声中入睡。煤油灯的火苗闪烁,将她的身影投在土墙上,晃成一座沉默的山。半夜偶尔醒来,我看见母亲弓着背,针尖在发间蹭两下又埋进了鞋底,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湿成了一绺儿。
去县城读高中时,羡慕城里的孩子穿各式各样的皮鞋。有一款大头皮鞋,鞋面铮亮,鞋底厚重,敲击在校园的石板路上“咔咔”作响。后来我去城市上大学,为了赶时髦,再也不穿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了。那时候教逻辑学的教授却是一年四季都穿一双土布鞋,他是复旦大学的博士毕业生,那年头博士在高校就是行走的“大熊猫”。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有学术思想和高远追求的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穿着。我国遥感科学领域的奠基人李小文,就因常年穿一双土布鞋,被广大网友称为“布鞋院士”。
记得一九九七年央视春节晚会上有一首歌曲《中国娃》,其中有两句歌词是“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这首歌以朴素的语言,传递了国人昂扬向上的精神。
在时间如流云般的变幻中,胶鞋、球鞋、皮鞋、运动鞋、旅游鞋、休闲鞋、登山鞋摆满了商场的柜台,而千层底布鞋渐渐成了老照片里才能看见的物件。可每当我脚趾在皮鞋里闷出潮气,总会想起童年时期母亲纳的布鞋,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里,藏着一层又一层的爱意,纳进去的是旧衣裳的筋骨,托起的却是一双脚奔赴前路的清爽。
如今,在短视频里看到手工布鞋,屏幕的光映照着制鞋人的手,竟与我记忆里的画面重叠,我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皮鞋,内心跳出这样一句话:躲进旧光阴的布鞋藏着机器轧不出的温情。
编辑:刘泳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