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处暑滋味长
作者:李树坤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9-03 16:10:05处暑之后,暑气就像潮水一样悄然退去。
古人说“处者,止也”,但这里说“止”并非戛然而止,而是风里的热意渐渐淡了,云里的燥气不知不觉散了,就连蝉鸣也少了几分聒噪,多了一点疏朗。
古人观察天气,不靠温度计——毕竟那时也没有温度计。他们倚仗的是对诗词的细腻体会,将处暑的心境,悄悄藏进“暑云散”“凉风起”这样的字句中。
最先觉察这变化的,大概是晨起推窗的文人。白居易在曲江边看见“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抬头是疏淡的云,低头则见“荷花半成子”的池面。昨日还擎着粉瓣的荷,今朝却纷纷垂首,莲蓬鼓起褐绿的肚子,莲子藏在里头,清甜中已透出秋的实诚。他叹“朱颜易销歇,白日无穷已”,倒不是真的悲秋,只是见花叶转蓬、暑去秋来,蓦地惊觉时节竟如此匆匆。古人对处暑的第一重体会,原是这般“察微知著”:从不漏看一片荷的枯荣、一阵风的凉暖,将节气的转换,都融进了对万物的凝视之中。
待暑气再消几分,农人的心便也跟着活络起来。吕本中在南方吟出“平时遇处暑,庭户有余凉”,可偏偏会撞上“秋老虎”,正午依旧燥热,他却仍惦念“年丰粳稻香”。哪怕再炎热,只要想到稻穗即将低垂,新米的香气即将漫过田垄,便觉得这热也可忍受。更不必说王之道逢雨时写“大旱弥千里,群心迫望霓”,旱得稻叶卷起边,就连空气里都带着一股焦味,直到处暑后“檐声闻夜溜,山气见朝隮”,夜雨敲檐,晨雾中现出虹彩,他才终于舒一口气:“高原满一犁”的泥土,总算接住了农事最后的盼望。古人的处暑,从来都与“禾乃登”相连,这份期盼里没有虚浮的诗情,全是对脚下土地的虔诚。
到了夜晚,处暑的凉意便成了最珍贵的馈赠。古人没有冰窖,只有纨扇一类消暑之物。暑重时,人如困蒸笼,连梦都黏腻。而今风带微凉,轻拍着窗纸,手中的纨扇也成了“无用之物”,虽然话语中带些调侃,心情却十分舒畅。此时此刻,文人们最爱在院里摆酒,就着草间虫声拨弦,琴音融进夜里,把积攒一夏的燥气都抚平。古人的处暑夜,总是藏着一份从容:不疾不徐地饮酒、弹琴、听虫鸣,将对清凉的珍惜,揉进忽然慢下来的光阴里。
古人也知处暑有“肃”意。所谓“天地始肃”,不是惧怕凋零,而是敬重这份收敛。正如“鹰乃祭鸟”,猛禽将猎获摆得整齐,亦是对天地赐予的敬畏。不论高居庙堂,或躬身田亩,处暑时的心皆相通:愿稻谷再熟几分,愿霜来得再晚些,愿一年的劳作能换来实实在在的收成。
所以说,古人的处暑从来不算一个热闹的节气,却最见滋味。它没有谷雨的湿润,没有白露的朦胧,唯独一份“暑止秋来”的实在——白居易见荷成子的一声轻叹,是王之道逢雨的一场狂喜,是元稹对琴饮酒的那刹闲适,也是吕本中念念稻香的沉着。他们把处暑的心事写进诗里,那心事中有对时序的敏感、对农事的牵挂、对清凉的珍惜,更有对自然的敬畏。
待到稻穗全黄,新米在锅里飘出香味时,人们便会想起处暑的好。原来那一阵阵悄然而至的凉风、恰逢其时的雨、渐渐响起的虫声,早已为秋收埋下温柔的伏笔。处暑于此刻的人们,从不是遥不可及的时令标签,而是诗行之间的活法、落在纸页外的踏实,是暑热退尽时,季节转换间送上的第一句问候。
(作者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
编辑:杨东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