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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文化四坝|白沙坝:四脉同流的精神长歌

作者:刘成国 周神青 张雨欣 赵真 周芷琦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9-04 14:10:19

8月的重庆市江津区白沙坝,暑气正在青石板路上蒸腾。靠近朝天咀码头的“江记民生酒铺”,由于临江,不时有些微风拂过。下午5点过后,68岁的老船工刘洪明搬来一把磨得发亮的竹椅,靠着酒铺坐了下来。江风吹过,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祖父的盐船在浪尖起伏,听见黑石山上的书声穿透晨雾,更望见那些在血火中挺立的身影。

这片土地上,盐船、学堂、商会与抗日志士留下过烙印,曾孕育出“争先、担当、重教、忠勇”四种精神。它们像潜流,千年未息,托举白沙成为抗战文化的重要坐标。刘洪明说:“这四种精神,是白沙坝人活下来、挺下去的底气。”

浪尖为先:盐船立潮头,产业敢争先

刘洪明的祖父是盐船船工,生前常说一句话:“江是老的,船要新,做人要立个‘先’。”

清末民初,这条码头被称为“川江第一嘴”,从自贡驶来的盐船,唯有在此掉头,才能借长江之势冲出三峡,直抵汉口、南京乃至更远的地方。白盐如雪,江水如蓝,盐船硬是在浪尖上踩出一条雪白的航道。领头船桅杆上那面三角旗,旗角用红线锁了一个“先”字——敢为天下先,亦敢为家国先。

码头上,变化虽说没有翻书那么快,但也总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到来。1912年,盐船首次以银元结算盐税,让古镇第一次听见现代金融的叮当;1923年,他们用麻袋取代篾篓,船舱装载量翻倍;1935年,蒸汽绞盘轰鸣登岸,铁轮碾出火花,也拉开白沙机械化的序幕。

抗战爆发,国民政府西迁,盐船在白沙坝贴出告示:改为“抗战四联包”,粮、棉、药、书各占一舱,直送重庆。告示末尾仍写那个“先”字,墨迹未干,便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沉的旗。

1939年冬,宋美龄率新生活运动总会沿江选址,欲在白沙坝建纺织厂。13家盐船船主连夜拆去新木船的席棚、加钉钢板,五昼夜往返“重庆—白沙坝”,抢运3000包棉花上岸。纺织厂次年投产,两年内织机由300台增至2700台,成为大后方最大的布匹生产基地。

祖辈们的胆识不仅体现在运输和生产上,更体现在观念与制度的前瞻上。刘洪明回忆,老人们总讲一句口诀:“先字旗在,江路就顺。”那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觉醒:要么带路,要么被淹没。白沙的“先”,从未停留在小技巧,而是用冒险换来公共收益,用革新开辟时代通道。

抗战胜利后,盐船渐渐淡出江面。但“敢为天下先”的基因没有消失。如今,刘洪明的孙子刘航把祖传舵柄改造成VR手柄,嵌入影视基地的“川江号子模拟驾驶”。游客握舵,屏幕里重现盐船、三角旗与蒸汽轰鸣,号子声一浪高过一浪。那面“先字旗”,如今已化作文创橱窗的LED灯,夜里一亮,仍像划破黑暗的剑。

刘洪明感叹:“船不在了,精神还在。浪尖不是水浪,而是时代的浪。‘先’字,是白沙人的底色。”

齐心担责:万人跪请,共赴国难

地处长江之畔的西河坝,过去的荒地如今已是热闹街区,但刘洪明常说:“那块地上,有我们白沙人的心跳。”

1944年3月19日的白沙坝,太阳还未爬上山头,江雾却已被鼓声震碎。西河坝的荒土上,冯玉祥将军站在临时搭起的松木台上,身后白布横幅被风撑得猎猎作响——“献金救国”。他刚说一句“同胞们”,声音就被台下2万人的浪潮淹没。

“商会组——60万!”司仪拖着长腔喊出数字。空气像被瞬间抽空,紧接着炸出排山倒海的回声:“太少!太少!”5000名穿蓝布衫、黑裙子的学生齐刷刷跪下,膝头砸起的尘土,仿佛一声闷雷滚过长江。女学生们解下唯一的皮鞋,赤脚站在碎石上;男学生们脱下毛衣,露出补丁累累的衬衣,高举过头:“请商会救救中国!”那一刻,西河坝不再是土场,而是潮头——由赤诚与热泪汇成的潮头。

商会会长夏仲实站在人群最前排,手里攥着账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头哽咽着喊出:“再添140万!”数字落地,掌声像春雷炸开,把江鸥惊得四散。5天后,全镇共捐法币700万元、金器400两、棉衣3万件,创当时的全国乡镇纪录。当晚,冯玉祥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披衣而起,用最朴实的语言,在油灯下写下《丘八诗》:“青年跪地哭,请君快救助;献金救国家,不作亡国奴。”墨迹未干,泪痕先湿。

白沙人在国家面临危机时,不逃避、不退缩,并不止于热烫的数字。1938年冬,长江下游的炮火把无数“下江人”赶上逆流的小火轮。船靠朝天咀码头时,他们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白沙坝人不问来处,在三王庙架锅熬药汤,拆门板为床,收留3000余名难民与伤兵。三王庙自此改名“乐善堂”,对联“济人方见丈夫心”至今犹在。

临近傍晚,夕照渐渐落在西河坝旧址上,刘洪明对身旁的游客说:“当年跪下的膝盖,如今站起来成了舞台;当年捐出的棉袄,如今变成表演服,但那一口气——‘共赴国难’还在白沙坝人的胸口。”江风掠过,芦苇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回应:是的,我们仍在。

书声为城:黑石山回响,教育救中国

黑石山其实不高,却因墨色巨石得名。1870年,乡绅邓石泉在此创办聚奎书院,山门楹联写道:“知国家大事尚可为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自此,教育成为白沙的脊梁。

抗战期间,白沙因内迁了不少学校与文化机构被称为“学生之城”:1938年,重庆女子师范学校迁到白沙;1939年,川东师范迁到白沙;1941年,教育部在白沙开办第四中山中学、第八中山中学,新建国立女师附属中学、国立女师附属师范学校等中等院校。据统计,截至1942年,白沙有大专、中等学校19所,小学19所,学生达1万多人。同时,中央图书馆、国立编译馆等机构迁入,4家报刊社、5家书店更添浓厚的文化氛围。

这一时期,这里不仅是思想火种地,更走出一批批“以文化救中国”的脊梁。1938年冬,陈独秀携130箱善本溯江而上,落脚鹤年堂,在穹顶下连讲《中国文化要义》40场,场场座无虚席。随后,梁漱溟、于右任相继登台:梁漱溟阐释乡村建设。,于右任挥毫写下“台高三尺引来遐迩方家显达”。讲者慷慨,听者如堵,黑石山500多块巨石被学者凿刻成诗,成为一座“站立的图书馆”。

聚奎的课堂,从未局限于黑石山下——1933年,平民教育家吴太仁在白沙坝创办简易乡村师范学校,提出“把课堂搬到田埂”。抗战期间,600多名毕业生把识字班开到江津、永川、合江200多个村庄。他们肩挑黑板、手摇铜铃,在祠堂、晒坝、竹林、渡口轮流开课;把“人”字写进泥巴,把“国”字写进星空。被称为“聚奎三杰”的吴芳吉、邓少琴、张采芹,用诗文、文史与画笔传递民族气节;“两弹一星”功勋周光召、农学家程绍迥、气象学家徐近之、细菌学家陈文贵等名家大家等,更从这里走向科学报国的道路。

刘洪明记得,少年时第一次摸到黑石山的石刻,手心沾满青苔,却觉得字里行间有股烫人的热力。他说:“黑石山上的字,就是我们的课本。”教育在白沙,不只是学问,而是救国救民的担当,是把知识转化为抵御外侮、重建社会的力量。

今天,黑石山晨雾仍在,书声换了新韵。2024级聚奎中学新生在石刻前佩戴纪念章,宣誓“以文化救中国”;校园广场上,万人大合唱重现;过去的私塾朱家洋房也被改成“中等师范教育历史陈列馆。

“灯亮多久,书声就能传多久。”刘洪明说。他坚信,教育是白沙最深的护城河,是让一座古镇拥有未来的真正原因。

血火铸脊:信念不灭,脊梁不折

傍晚的驴溪河口,常让刘洪明想起祖父还在世时,给他讲过的一个个发生在这里的生动故事。

1926年,中山中学教师曾凡觉携带《共产党宣言》油印本,和同人在白沙坝石坝街一间草药铺里秘密建立江津首个党支部。此后23年,白色恐怖、四次大破坏……支部一次次被撕碎,又一次次在黑石山、驴溪河、大旗山深处重生。

1939年,聚奎书院校友肖林目睹国家苦难,放弃文学投身救国,成为中共重庆地下党成员,人称“红色掌柜”。他借商人身份为党筹措经费,近10年间,向中央上交黄金12万两、固定资产1000多万美元,自己只留3块银元作纪念。这3块银元现存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灯光下泛着岁月的光,如同他未曾动摇过的忠贞之心。

1944年3月,白沙坝逢春,却遇国殇。远征军招募告示贴在朝天咀码头,墨迹被江风吹得微微卷起。驴溪河口的“送郎桥”上,300多名青年排队报名。一位母亲把一壶白沙井水和一抷黑石山土塞进儿子的干粮袋:“喝一口家乡水,就记得回家的路。”战后,只有27人活着回来。他们的名字,被刻在黑石山最陡峭的一块岩壁上,面朝长江,永不转身。每年清明,聚奎中学师生都会带上一瓶驴溪河水,洒在那面岩壁前,水顺着石刻的笔画流下,像泪,又像穿越在群山之间蜿蜒曲折的长江。

刘洪明常带孙子去看那块岩壁,他说:“忠勇就是把信念刻进石头,江水冲不掉。”2022年夏,嘉陵江洪峰过境白沙,青年志愿队连夜装沙袋、守闸口,微信群里跳出一句“白沙坝水养白沙坝人,该我们了”,瞬间刷屏。

“忠勇不是喊口号,而是关键时刻顶上去。”刘洪明说。他觉得,这种精神像血液一样在代际之间自然流转,百年来,白沙坝人已经把忠勇写进血脉:血火可灭,脊梁不折;江声可远,初心不移。

暮色降临,长江把最后一缕霞光揉碎,洒在朝天咀码头。刘洪明收起竹椅,沿着青石板路踽踽前行,他要回家。

他身后,远处传来的汽笛声穿透江面,仿佛在诉说:白沙的“争先、担当、重教、忠勇”精神,早已化作重庆城市精神的基因密码。坚韧如锚,是盐船劈波斩浪的勇气;忠勇为帆,是青年血刻岩壁的赤诚;开放作桨,是黑石山书声传续的胸怀;争先为舵,是万人献金救国的担当。

这精神如同长江奔涌不息,从白沙坝流向重庆城,滋养着3400万巴渝儿女。血脉相承,精神永续,这便是白沙与重庆共有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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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雨欣 赵真 周芷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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