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芳专栏 | 老槐树
作者:黄晓芳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09-12 10:11:14老屋后的老槐树,再次让我停住了脚步。
俗语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打小我就知道,这老槐树,从上到下都是宝。春天,是槐花盛开的季节,味道浓郁清甜,漫山遍野都闻得到香气。槐花是一串一串坠在枝上的,我想,这槐花一定是爱热闹的小姑娘,不然怎会十几朵挤在一处,凑得那样欢实?
记忆中的春天,奶奶总喜欢带我去摇槐花,清晨的槐花带着露珠,她在树上摇,我在树下接。每次看到白色“槐花雨”,我都会兴奋得哈哈大笑,跑着跳着追那些飘落的花瓣,有时竟像一只迷途的蜜蜂,翅膀扇着扇着,就“嗡”的一下撞在树干上。奶奶只好回过头叮嘱,“娃儿,你好生点,莫笑傻了,招架掉在田坎下去了。”
我收不住嘴角,特别是香香的槐花被奶奶煎成饼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口水如同李白所写那样,早已“疑是银河落九天”了!咬一口,脆生生,甜悠悠。简直太好吃了,我一口气可以吃五六块。可奶奶却吃得少,我问她为啥不多吃几块,她只是偏头一笑,说自己不喜欢吃。我心里明白,她只是舍不得吃。
到了夏天,槐树叶又成了家喻户晓的“宝贝”。村里的苏医生说,槐树叶泡茶能清热解毒,熬汤给娃喝,还能助着长个儿。我曾好奇抿过一口茶,苦得皱紧眉头,此后便再也不碰。但槐花水治蚊子包,却十分管用,每次被蚊子叮得满腿包,奶奶就取些晒干的槐花泡了水,蘸着涂在包上,蚊子包很快就小了,比花露水还好用。
槐叶能卖钱,趁叶子还嫩,不少村民都会去采。槐树上有刺,稍不留意就会划破手指,我好几次见奶奶洗手时,手上便带着不少浅浅的血印子。可奶奶乐在其中,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她两三下就把上午采的叶子铺在地坝上,晒上一中午,到了下午三点后,叶子就变得干干脆脆的,奶奶说,这才是能卖的“好卖相”。
苏医生的药铺在村办公室,也就是二社,距离我们所居住的一社,有一座小山的距离。他有个小房间,是专门收各种树叶的。通常情况,四五个村民会结伴一起前行,大家走在路上,一人背个鼓囊囊的尼龙袋子,聊天说地的,好不惬意。等到叶子换成了钱,大家又踏着夕阳,缓缓而归。
老槐树虽然给我们带来了欢乐,但它自己却吃了不少苦。
有一年夏天,村里下了场大雷雨,闪电劈中了它的主枝,断了它的枝丫,树皮也裂了道大口子。雨过后,槐树像个受伤的人,元气大伤,耷拉着两只胳膊。过往的邻居都叹息,说这树活不成了,劝奶奶把树砍了重种。奶奶没搭理他们,我知道她是在使闷气,我看到她把断枝锯了,又在伤口上涂了些药膏似的东西。
“奶奶,我们是不是再也吃不了槐花饼了……”
“娃儿莫怕,明年春天,奶奶还给你摇槐花。”
到了第二年,在那道疤的旁边,居然真的冒出了新的芽。没多久,那新的枝丫就长了出来,虽然细,却透着劲。到了第三年,就又撑起了绿荫,叶子比往年疏些,稀稀拉拉的,像个刚病好的人,有了精气神。再后来,枝丫一年比一年壮,疤痕被新的树皮慢慢裹住,只留下一道深褐色的印,像勋章一样刻在树干上。如今再看,那道疤周围的枝丫最粗,叶也最密,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从那道伤口里,又生了出来。
这时节,巷里的石榴花早已谢了,梧桐叶打了卷,月季也蔫了瓣,只有这老槐树,还郁郁葱葱地绿着。没有蝉鸣扎堆,也没有特意来纳凉的人,路过的人顶多停下来躲躲日头,或者捡一片落在肩头的叶,就匆匆走了。可老槐树不管这些,年年都绿,绿得这样浓,这样凉。
我伸手摸了摸树干,那道疤痕还在,手指抚过,能感觉到里面硬硬的木芯。风又吹过,槐叶簌簌地晃,一片叶子落在我的手背上,凉沁沁的。忽然觉得,这棵老槐树真的好像当地的农民,一辈子守着这方小天地,经历过风雨,受过伤,却从来没停下生长,每年都把最好的样子,把最浓的绿,最凉的荫,最密的叶,送给这个夏天。
叶会黄,枝会枯,树也会老。但第二年夏天,它仍能长出新的芽,撑起新的荫。就像日子,有热有凉,有难有顺,可只要心里的劲儿还在,就总能熬过去,总能等到下一个夏天,等到属于自己的“绿荫满枝”。
我又站了一会儿,看槐叶在风里摇晃,闭着眼再感受了那股清凉。转身时,脚步比来时更有力了些。
编辑:范圣卿